武德二年,汴梁宣政殿的晨光带着几分暖意,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军务凝重。
殿中悬着的燕云舆图已被朱笔标注得密密麻麻:蓟州城外画着层层叠叠的黑圈,代表契丹主力的狼头旗紧逼城墙,平州至蓟州的补给线用红线标出,旁注“契丹粮道”四字,更北的西楼方向,则用淡墨画了个问号,那是韩匡嗣五千突骑的去向,至今尚无确切消息传回。
徐天身着玄色常服,玉带束腰,正俯身舆图前,指尖沿着平州至蓟州的红线缓缓滑动。
他眉头微蹙,口中低声自语:“耶律阿保机五万大军顿于蓟州城下,每日消耗粮草无数,全靠平州转运…这根生命线,倒是个可趁之机。”
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大太监李嗣捧着一个鎏金托盘,躬身而入。
托盘上放着一枚蜡丸,蜡封上印着燕云总兵府的朱红印记,那是李莽派专人送来的密信,八百里加急,从幽州到汴梁,仅用了四日。
“陛下,燕云总兵府密信,刚到殿外。”李嗣声音压得极低,将托盘递到徐天面前,眼神中带着几分谨慎。他跟随徐天多年,深知此类蜡丸密信多涉军机,半句不敢多问。
徐天抬手拿起蜡丸,指尖捏碎外层的蜡壳,取出里面卷成细筒的帛书。
帛书用密写药水书写,需用特制的显影剂涂抹才能看清。内侍早已备好显影水,徐天用细毛刷蘸着药水,缓缓涂抹在帛书上,字迹渐渐显现是李莽的亲笔,字迹遒劲却带着几分急促:
“陛下圣鉴:燕云战事胶着,蓟州日受猛攻,石守信部伤亡逾万,军械渐竭。末将权宜之举,擢广陵协戎参将韩匡嗣为游骑将军,统五千‘燕云突骑’,拟绕漠北直捣契丹王庭西楼,此计绝密,仅末将与石守信、韩匡嗣知晓。现突骑已入漠北三日,尚无音讯。蓟州防线虽固,然契丹援兵渐增,恐难久撑。末将恳请陛下速遣援军或扰敌之策,解蓟州之围… ”
徐天逐字读完,指尖轻轻敲击案几。
李莽的权宜之策,与他此前对韩匡嗣的判断不谋而合,此人确有奇袭之勇,而李莽敢于放权,也显大将之风。
只是漠北茫茫,五千孤军深入,风险太大,徐天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李嗣,”徐天将帛书递回,语气平静,“看完,把这信烧了吧,灰烬倒入金水河,不留半点痕迹。”
“奴才遵旨。”李嗣接过帛书迅速一眼,不敢耽搁,转身到殿角的炭盆边,将帛书点燃。
火焰舔舐着细绢,很快化为灰烬,李嗣用银勺将灰烬收起,交由专人送往金水河,此类绝密文书,向来如此处置,以防泄露。
待李嗣返回,徐天已重新站在舆图前,目光仍落在蓟州方向。“你久在宫中,也常听前线传回的消息,说说看,你觉得蓟州能撑多久?”徐天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像是闲聊,实则想听听不同角度的观察。
李嗣躬身答道:“奴才不敢妄议军务,只是听司卫监的人说,石都督在蓟州修了三重防线,城外挖了深壕,城上备足了金汁、火油,士兵们都抱着死战的心。只是…契丹人太多了,每日攻个不停,想来是难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韩将军那五千人,若是真能摸到西楼,说不定能让耶律阿保机后院起火,到时候蓟州的压力就能小些。”
徐天微微颔首,李嗣虽不懂兵法,却也看出了关键。
他转身坐回御座,端起内侍刚奉上的热茶,却没喝,只是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问道:“司卫监渗透契丹的事,进展如何?前几日让你查的,有消息了吗?”
提及此事,李嗣脸上多了几分凝重:“回陛下,司卫监的人已派了三十多个,大多扮成河北商贩、逃荒流民,还有几个混进契丹部落当奴隶。只是契丹人对南人警惕得很,尤其是耶律阿保机南下后,各部落都加强了盘查,不少兄弟刚摸到部落边缘就被识破,折损了五个。”
“不过也有进展,”李嗣连忙补充,“有个叫陈六的探子,原是幽州商贩,会说些契丹话,混进了辽西的一个契丹部落,听说那部落是负责给前线运粮的,他已经摸清了粮道的大致路线,还查到契丹主力的粮草多储在平州的粮仓,每日由马队运往蓟州。只是还没摸到西楼那边的消息,毕竟太远了。”
徐天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神色愈发严肃:“军情如火,蓟州那边每日都在死人,情报绝不能拉下!告诉司卫监,让陈六不惜一切代价,把平州粮仓的具体位置、守军数量查清楚,再让其他探子多留意契丹部落的动向,尤其是西楼方向的消息,韩匡嗣那边没信,说不定要靠司卫监的人传信。”
他加重语气:“所有查到的情报,不用汇总到汴梁,直接用密信快马送燕云总兵府,交给李莽!告诉他,情报要快、要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比没有强!”
“奴才记下了,这就去传旨!”李嗣躬身应道,正要退下,却被徐天叫住。
“等等,”徐天目光再次投向舆图,指尖落在“平州”二字上,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刚才说,契丹的粮草多储在平州,每日运往蓟州?”
“是,陈六传回的消息是这么说的。”李嗣答道。
徐天猛地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沿着平州至蓟州的路线划了一圈:“平州靠海,是契丹南下蓟州的‘生命线’!耶律阿保机五万大军,每日要消耗上千石粮草、数百斤箭矢,全靠辽西的部落从平州转运,若是平州被袭,他的补给线一断,前线必然陷入困境!”
他眼中愈发明亮,语速也快了几分:“契丹人善骑射,却不善水战,他们的水师几乎就是摆设,连像样的战船都没有。而我大吴水师,徐忠的楼船舰队刚从登州休整完毕,正好用咱们的长处,欺负欺负他们的短处!”
李嗣听得眼睛发亮,连忙道:“陛下英明!若是徐侯爷的水师能拿下平州,契丹人肯定要分兵去救,蓟州的压力就小了!”
“正是这个道理。”徐天颔首,语气斩钉截铁,“传朕旨意:命靖海侯徐忠,即刻率领水师主力,从登州启航,进攻平州!目标是焚毁平州粮仓、截断契丹粮道,若有机会,可顺势拿下平州!”
他停顿片刻,补充道:“告诉徐忠,此战不求歼敌多少,关键是搅乱契丹补给,逼耶律阿保机分兵!让他动作快些,蓟州那边拖不起!”
“奴才遵旨!”李嗣连忙应下,转身就要去拟旨,却被徐天叫住:“用八百里加急,派最得力的信使,骑最快的马,务必在三日之内把旨意送到登州!”
“是!”李嗣躬身退去,脚步比来时急促了许多。
宣政殿内,徐天再次站在舆图前,指尖从登州划到平州,又从平州划到蓟州,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韩匡嗣袭西楼,徐忠攻平州,一北一南,两路夹击,耶律阿保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首尾兼顾。
不多时,内侍捧着拟好的圣旨进来,徐天审阅无误后,用了玉玺,交由信使。
殿外,两名身着玄甲的信使早已备好快马,马背上挂着“八百里加急”的鎏金牌令,接过圣旨后,翻身上马,一声呼啸,两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皇城,向着登州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过汴梁的青石板路,溅起零星的尘土,消失在城外的晨光中。
登州港的春日,海风带着咸腥气息,吹拂着岸边林立的桅杆。
靖海侯徐忠刚结束水师操练,正站在楼船的甲板上,查看改进的火龙油柜。
“侯爷,宫里来人了!是八百里加急!”一名亲兵快步跑上甲板,语气急促。
徐忠心中一紧,连忙下船,只见两名信使牵着气喘吁吁的快马,站在码头边,马身上的汗沫都已结冰。“末将徐忠,接陛下旨意!”徐忠单膝跪地。
信使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契丹主力顿于蓟州,平州为其粮道咽喉。命靖海侯徐忠,率登州水师主力,携火器即刻启航,攻平州,焚粮仓,断其补给,逼敌分兵。钦此!”
“末将遵旨!”徐忠接过圣旨,起身时眼中已燃起战意。他深知平州的重要性,更明白陛下此举是为解蓟州之围,不敢有丝毫耽搁。
“传令!”徐忠转身对身旁的副将周禾下令,“水师各营即刻集结,楼船、斗舰、走舸全部出港;火器营将震天雷、火龙油柜、火箭尽数搬上船;粮船备足十日干粮;各营将领半个时辰后到‘镇海’号议事!”
“得令!”周禾躬身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登州港瞬间忙碌起来。
号角声在港口回荡,水师士兵们穿着青色号服,扛着军械、粮草,快步登上战船。
工匠们忙着检查战船的船帆、船桨,给弩箭上弦。
民夫们推着小车,将一箱箱震天雷、一桶桶火油运上粮船。
阳光洒在战船上,玄色的船帆渐渐升起,如同一片黑色的云,覆盖了半个港口。
半个时辰后,“镇海”号楼船的议事舱内,徐忠召集了水师所有将领。
他展开平州沿海的海图,手指点在平州的码头位置:“平州守军不善水战,码头防御薄弱,咱们的目标是先拿下码头,再派部队登岸攻占粮仓,那粮仓就在码头以北三里处,是契丹的重中之重,必须焚毁!”
他看向将领们,语气严肃:“楼船舰队负责正面轰击,用弩箭、火油压制岸上守军;斗舰负责掩护登陆部队;走舸灵活,负责巡查周边海域,防止契丹人从海上逃跑。记住,动作要快,打完就撤,不要恋战,咱们的目的是断粮道,不是守平州!”
“遵令!”将领们齐声应道。
议事结束,徐忠登上甲板,下令启航。
三十艘楼船率先驶出港口,楼船高达数丈,船身上装有厚厚的木板,甲板上架设着床弩和炮车。
五十艘斗舰紧随其后,船体轻便,速度快,船上的士兵手持弩箭,严阵以待。
百艘走舸如同灵活的鱼群,在舰队两侧护航。
整个水师舰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在海面上展开,向着平州方向疾驰而去。
水师的航行极为迅速,楼船虽大,却配有多名水手,船桨与船帆配合,每日能行百里。沿途遇到几艘契丹的渔船,不等靠近,便被走舸上的士兵驱离。
仅仅一天半后,平州沿海的轮廓便出现在视野中。
“报告侯爷,前方就是平州码头!”了望手在桅杆上大喊。
只见平州码头停泊着几艘简陋的契丹船只,岸边有百名左右的守军,正懒洋洋地巡逻,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到来。“传令,楼船准备轰击,斗舰靠近码头,部队准备!”
随着徐忠一声令下,楼船上的床弩率先发射,三尺长的弩箭如同飞蝗般射向岸边。
契丹守军瞬间被打懵,有的被弩箭射中,倒在地上哀嚎;有的惊慌失措,转身就跑,乱作一团。
“放火龙油!”徐忠再次下令。楼船上的火龙油柜喷出数丈长的火焰,落在契丹的船只上,船只瞬间燃起大火,浓烟冲天而起。
斗舰趁机靠近码头,船上的士兵放下跳板,手持长刀、长矛,向着岸上冲去。
登陆部队由周禾率领,共计五千人。
他们如同猛虎下山,迅速控制了码头,随后向着粮仓方向推进。粮仓的契丹守军约有五百人,见吴军登陆,仓促应战,却根本不是吴军的对手,吴军士兵身着铁甲,手持利刃,配合默契,很快便突破了防线,冲入粮仓。
“放火!”周禾一声令下,士兵们将火把扔进粮仓,粮仓内的粮草瞬间燃起大火,浓烟滚滚,数里外都能看到。契丹守军见粮仓被烧,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纷纷投降。
平州城内的契丹守将得知码头和粮仓被袭,吓得魂飞魄散,他手中只有两千兵力,且多是步兵,根本不敢出城迎战。
只能派人快马向蓟州前线的耶律阿保机求援。
蓟州前线的契丹大营,耶律阿保机正坐在中军帐内,听耶律德光汇报攻城进展。
“父汗,蓟州城墙已出现数道裂缝,再攻两日,必能拿下!”耶律德光语气兴奋,手中拿着刚绘制的蓟州城防图。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帐,脸色惨白:“大汗!不好了!平州…平州被南人水师袭击,码头丢了,粮仓也被烧了!”
“什么?!”耶律阿保机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帐内的将领们也纷纷变色,平州是他们的粮道,粮仓一烧,前线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五日!
“南人水师怎么会突然攻平州?”耶律阿保机怒喝,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吴军的重心在蓟州,从未想过对方会从海上偷袭平州。
“不清楚,南人的战船太多,平州守军根本挡不住…”斥候颤抖着答道。
耶律阿保机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明白此刻不是愤怒的时候。
平州不能丢,粮道不能断,否则五万大军会不战自溃。
“耶律曷鲁!”他看向身旁的大将,“你率一万骑兵,即刻驰援平州,务必夺回码头和粮仓!若是拿不回来,提头来见!”
“遵令!”耶律曷鲁躬身应道,心中却满是无奈,蓟州攻城正到关键时刻,分兵驰援,蓟州的攻势必然会减弱。
耶律曷鲁很快集结了一万骑兵,火速向平州方向而去。
契丹大营的兵力瞬间减少,原本密集的攻城部队,也不得不收缩防线,进攻频率明显降低。
蓟州城头,石守信正巡视防线,忽然发现契丹人的攻势弱了许多,以往半个时辰一次的冲锋,现在一个时辰都不见动静,城下的契丹士兵也显得有些懈怠。
“都督,您看,契丹人好像不怎么攻了!”一名校尉指着城下,语气带着几分疑惑。
石守信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契丹大营的动向,只见大营的旗帜减少了不少,原本布满营门的士兵,现在也稀疏了许多。
“难道是…后方出了变故?”石守信心中一动,难道是韩匡嗣的五千突骑在漠北得手,逼得耶律阿保机分兵了?
他连忙下令:“加强警戒,密切关注契丹人的动向!同时派人去查,看看契丹人是不是分兵了!”
不多时,斥候回报:“都督,契丹人分了约一万骑兵,向着平州方向去了!好像是平州那边出了问题!”
石守信心中豁然开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不管是平州还是漠北,只要耶律阿保机分兵,咱们的压力就小了!传令下去,趁契丹人攻势减弱,赶紧修补城墙,补充军械,咱们再撑几日,说不定就能等来转机!”
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消息,士气顿时高涨。原本疲惫的脸上多了几分希望,纷纷加快速度修补城墙、搬运箭矢。
石守信望着北方的天空,心中默念:“蓟州,还能撑下去!”
此时的宣政殿内,徐天还不知道平州的战事已得手。他依旧站在舆图前,目光在蓟州、平州、西楼之间来回移动,等待着前线的消息。他知道,这场围绕燕云的博弈,才刚刚进入关键阶段,韩匡嗣的孤骑能否摸到西楼,徐忠的水师能否守住平州,石守信的蓟州能否撑到最后,都将决定燕云的最终归属。而他能做的,便是坐镇中枢,为前线提供最坚实的支持,等待那决胜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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