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三年的新春,便在汴梁城内外一片祥和、满怀期待的氛围中悄然流过。冰雪渐融,柳梢泛绿,黄河开封段的冰凌发出隆隆的破裂声,顺流而下。万物复苏的迹象,与百姓心中对新朝、对新一年的期盼交织在一起,酝酿出一种蓬勃的生气。
元日大典的盛况与恩赏余温未散,皇帝体恤民情、将蜀主受降大典推迟至二月二龙抬头的佳话,更是让四方百姓对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盛事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不仅汴梁本地居民,就连周边州县,乃至更远一些得到消息的富户、士子,都不惜提前动身,奔赴京城,只为一睹天朝军威,见证旧蜀国主的最终臣服。
一时间,汴梁城内客栈爆满,酒肆兴隆,人流如织,一种节日的喧闹气氛早在典礼前多日便已弥漫全城。
徐天对此早有预料,旨意接连发出:京兆府、开封县、浚仪县协同维持治安,清理街道,整饬市场,严防奸宄;礼部、兵部、太常寺细化典仪流程,务求庄重肃穆,彰显国体;工部加紧检修朱雀大街、宣德门广场等关键地段,搭建临时观礼台,并确保皇城至阅兵场道路平整畅通。
更重要的是,调派京营精锐士卒两万人,由京营统制杜仲亲自总揽,于典礼当日分段布防,明岗暗哨,交织成一张严密的安保大网,旨令只有一条:“确保典礼顺利进行,确保观礼百姓安全,万无一失。”
“陛下允百姓观礼,乃千古未有之仁政,然则人多易乱,尔等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有差池,提头来见!”杜仲在校场点兵时,声如雷霆,目光如炬扫过麾下诸将。众将凛然应诺,不敢怠慢。
二月二,龙抬头,吉日良辰。
这一日,天公作美,连日阴霾散去,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和煦,微风拂面,正是仲春好时节。
天尚未大亮,汴梁城内已是万人空巷。
朱雀大街两侧,早已被汹涌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京营的士卒们身着笔挺的戎服,手持长戟,腰佩横刀,五人一队,十步一岗,结成坚实的人墙,将百姓阻隔在安全线外,虽人声鼎沸,却秩序井然。小贩们穿梭叫卖着胡饼、熟肉、果子,更添几分市井活力。
辰时三刻,浑厚悠长的钟鼓声自皇城方向传来,响彻全城。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朱雀大街的尽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肃清道路的宫廷仪仗。两队金盔金甲的殿前司骑士,骑着清一色的白马,铠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马鞍、辔头皆饰以金玉,华贵而威严。骑士之后,是手持各种旌旗、伞盖、斧钺的卤簿队伍,色彩斑斓,迎风招展,庄严肃穆的礼乐随之奏响。
紧接着,今日的主角之一登场了。蜀主王衍,身着罪人专用的白色素服,未戴冠冕,头发披散,赤着双脚,在四名高大魁梧的武士押解下,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冰冷的御道石板上。
他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往昔蜀宫中的恣意逍遥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惶恐与屈辱。他的身后,跟着同样白衣的蜀国宗室、主要旧臣数十人,皆垂头丧气,如丧考妣。队伍两旁,有礼官高声唱诵王衍失德、天命归吴的檄文,字字句句,清晰传入围观百姓耳中。
“看啊!那就是亡国之君!”
“啧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陛下仁德,饶其性命,已是法外开恩了!”
“从此世上再无前蜀,只有我大吴益州!”
百姓们的议论声、叹息声、唾弃声汇成一片低沉的浪潮,冲击着王衍一行人最后的心理防线。有人不忍再看,低下头去;有人则兴奋地指指点点,将这视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队伍缓缓行至宣德门前的广场。这里早已搭建起高大的受降台。徐天并未急于现身,而是由首相张谏代表皇帝,立于高台之上,宣读受降诏书,历数王衍荒淫失政之罪,申明大吴吊民伐罪之正义,最后宣布赦免其死罪,册封为“违命侯”,赐宅汴京,荣养终身一个极具象征意义和羞辱性的封号。
王衍在武士按压下,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向着皇城方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艰难地吐出“臣……违命侯王衍,谢陛下不杀之恩……”的话语。声音微弱,却通过礼官的传声,清晰地传遍广场。这一刻,标志着一个割据政权的彻底终结,也宣告了大吴对巴蜀之地法理与实际统治的最终完成。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广场蔓延至整个朱雀大街,百姓们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对新朝的拥戴与对胜利的欢欣。
受降仪式礼成,王衍一行被迅速带离现场。短暂的间歇后,更大的高潮阅兵,即将开始。
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声震天地,瞬间将气氛推向更炽烈的巅峰。
首先通过宣德楼前主阅兵台的,是步兵方阵。最前列的,是身披重甲,手持长大陌刀的重步兵“铁签都”,他们步伐沉重整齐,每踏一步,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颤,刀刃雪亮,反射着刺眼的寒光,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散发着无坚不摧的压迫感。
紧随其后的,是装备着劲弩的神臂弓手,他们背负箭囊,手持上好弦的强弩,眼神锐利,动作整齐划一,显示着极高的训练水准。再之后,是手持长枪、盾牌的常规步兵方阵,枪尖如林,盾牌如墙,士气高昂,吼声如雷。
“大吴万胜!陛下万岁!”
这呼声并非事先安排,而是将士们发自内心的呐喊,与观礼百姓的欢呼交织在一起,声浪直冲云霄。
步兵过后,大地开始轻微震动。骑兵军团如同席卷大地的铁色洪流,奔腾而来。轻骑兵矫健灵活,马刀闪亮;重甲骑兵更是人马皆披玄甲,只露双眼,如同来自九幽的魔神,手中的马槊长而锋利,冲锋之势,仿佛能撕裂一切阻碍。来自河西、陇右的蕃族骑兵,穿着皮袍,骑着矮脚健马,展示着独特的骑射技艺,引来阵阵喝彩。
紧接着是壕寨营、辎重营等辅助兵种,他们展示了各种攻城器械、运输工具,显示着大吴军队强大的后勤保障与综合战力。
最后压轴的,是来自登州、楚州等地水师的代表方阵。他们虽无法在陆上展示战船,但精悍的水卒身着特有的水战服,手持分水刺、钩镰等兵器,步伐稳健,眼神中带着与风浪搏斗的坚韧,彰显着大吴不仅拥有纵横陆地的虎贲,更有一支能驰骋江河海洋的蛟龙之师。
各式各样的军旗、代表不同部队荣誉的标识,在风中猎猎作响。阳光照射在无数精良的铠甲、兵器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金属光泽。军队行进时那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那冲天的杀气与昂扬的斗志,构成了一幅无与伦比的强军画卷。
百姓们何曾见过如此装备精良、军容鼎盛、气势磅礴的军队?
前梁末年,他们见惯了衣衫褴褛、如同乞丐的溃兵,或是桀骜不驯、扰民有余的藩镇牙兵。而眼前这支大吴军队,展现出的不仅是强大的武力,更是严明的纪律、统一的意志和昂扬的精神面貌。
许多老人看得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盛唐时期,那支威震四夷的天兵天将的影子,甚至感觉,眼前之景,比史书所载的盛唐,更为强盛,更有朝气!
“天兵!这才是真正的天兵天将啊!”
“有如此雄师,何愁天下不一?何愁胡虏不灭?”
“陛下万岁!大吴万岁!”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民心士气,在此刻凝聚到了顶点。
徐天端坐于宣德楼正中的御座之上,身着戎装,外罩明黄龙纹斗篷,目光沉静地俯瞰着台下走过的钢铁洪流,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呐喊。
他的脸上并无太多得色,只有一种深沉的欣慰与掌控一切的从容。这支军队,是他一手打造,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历经血火淬炼,终成今日气象。这万民归心的场面,是他孜孜以求,文治武功共同作用的结果。
他微微侧首,对侍立在旁的张谏、高郁等重臣低语道:“民心可用,军心可用。然,切记‘马上得天下,安能马上治之’?”
张谏等人躬身领命,深知皇帝意在提醒,武功鼎盛之时,更需注重文治安邦。
盛大的阅兵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在最后一批水师健儿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后,缓缓落下帷幕。百姓们意犹未尽,议论纷纷,久久不愿散去,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与自豪之中。
许多人都确信,一个新的、远超盛唐的煌煌盛世,正在这位英武神睿的皇帝带领下,揭开序幕。
典礼结束的第二日,喧嚣散去,一切重归常态。徐天如同往常一样,于卯时起身,练武、用膳,然后在辰时初刻,准时出现在宣政殿的御书房内,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帝国的疆域空前庞大,每日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奏章、军报、民情,如同永不枯竭的溪流。
他首先批阅了几份关于蜀地春耕安排的奏章,用朱笔批复,要求地方官务必劝导农桑,提供粮种,不得扰民。
又审阅了户部呈报的去年全国垦田数目及赋税决算,对几个数据提出了疑问,要求复核。接着,是兵部关于北疆诸军镇轮防调整的方案,他仔细查看了地图,斟酌良久,做了部分修改。
时近午时,内侍呈上温热的羹汤与点心。徐天刚用了两口,便见大太监李肆脚步无声却略显急促地走入殿内,手中捧着一封看似普通的火漆密信,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陛下,司卫监六百里加急密报。”李肆的声音压得很低,双手将密信高举过顶。
徐天放下银匙,接过密信。火漆上印着司卫监特有的暗记,完好无损。他撕开信封,抽出内里的纸条,目光迅速扫过其上简洁却足以石破天惊的文字:
“伪唐贝州军乱,李存勖遣李嗣源往平。叛军惧罪,拥嗣源为主,已贝州,传檄河北,号‘天成’。李存勖震怒,疑欲亲征。”
短短数行,却勾勒出一场足以改变天下大势的巨变!
徐天拿着纸条的手顿在空中,片刻的寂静后,他忽然仰头,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李嗣源!果然不出朕之所料!李亚子啊李亚子,你也有今日!”
笑声在空旷的宣政殿内回荡,带着一种洞察先机的快意,以及天下棋局尽在掌握的从容。他早就通过司卫监的渠道,知晓李存勖晚年昏聩,宠信伶人、宦官,猜忌功臣,尤其是战功赫赫、威望素着的李嗣源,早已是功高震主,君臣嫌隙日深。
此番贝州军乱,李存勖派李嗣源前去平叛,本就是驱虎吞狼,存了借刀杀人或试探之心,却万万没想到,那些走投无路的叛军,竟然直接拥戴了李嗣源!这简直是历史开的一个巨大玩笑,却又在情理之中。
李肆侍立一旁,虽不知密报具体内容,但见皇帝如此开怀,心知必是伪唐那边出了大变故,有利于大吴,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徐天笑罢,将密报轻轻放在御案之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眼中精光闪烁。他看向李肆,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朕口谕给司卫监在李嗣源和李存勖那边的人,消息传递不得中断,务必密切关注此二人动向,尤其是李存勖的反应和下一步举措。朕,倒要好好看看,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晋王、大唐河东节度使、如今的伪唐皇帝,经此当头棒喝,是否还有当年夹河血战、奇袭汴梁的那份心气与斗志!”
“老奴遵旨!”李肆躬身领命,快步退出传达命令。
御书房内重归安静。徐天起身,踱步至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落在标注为“唐”的河北、河东之地。
李嗣源的反叛,如同在伪唐本就摇摇欲坠的统治根基上,狠狠砸下了一记重锤。内部最大的支柱之一骤然崩塌,反而成为了最危险的敌人。李存勖如今面临的,不再是外部的威胁,而是来自统治集团核心的撕裂与背叛。这种伤害,远比丢失几座城池更为致命。
“不得不亲自平叛了吧?”徐天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冷冽的笑意,“若再派他人,谁敢保证不会成为第二个李嗣源?军心民心,还剩下几分?李存勖,你的末日……看来比朕预想的,还要来得更早一些。”
他仿佛已经看到,伪唐境内烽烟四起,将骄兵惰,人心离散的凄惶景象。而大吴,正如昨日阅兵时所展现的那般,军容鼎盛,国力日增,民心归附。此消彼长之下,横扫北地,混一宇内的时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熟。
“传杜仲、周本、张谏、高郁……即刻入宫议事。”徐天转身,对殿外侍立的宦官吩咐道,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龙抬头之日的盛典,向天下展示了大吴的肌肉与气象;而紧随其来的伪唐惊变,则预示着天下棋局,即将进入最后的收官阶段。武德三年的这个春天,注定了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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