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晖堂内,铜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沉水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凝重。吴王徐天独坐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冰冷的狻猊铜印,目光却穿透了雕花木窗,投向北方阴沉的天空。
魏州!
这个名字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自那日“寰宇星图”中窥见惊天之秘,李存勖的身影便如附骨之疽,日夜在徐天脑中盘桓。
星图所示清晰得令人心悸:贞明四年(公元923年)四月,李存勖将于魏州称帝,国号“唐”;十月,那柄饮血的沙陀铁骑便将踏破汴梁开封!后梁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三年…仅仅三年!”徐天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嘲弄,“赫赫武功,转眼便溺毙于伶人宦竖之手…好一个李天下!” 星图呈现的李存勖晚景,沉湎声色,伶人乱政,最终死于兴教门之变的兵刃之下,那辉煌又短促的三年,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也像一个充满诱惑的饵食。
他猛地闭上眼,意识如坠深海,沉入那浩瀚无垠的“寰宇星图”。万千星辰流转,汇聚成北方魏博大地的轮廓。精神之力如细密的丝线,艰难地拨开历史的迷雾,捕捉着关于李存勖更细微的轨迹。
然而,一股针扎般的剧痛骤然袭来,直刺眉心!眼前金星乱迸,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钢针在颅内搅动。
“呃…”徐天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手肘重重地撑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紫毫一阵轻颤。
那浩瀚的知识库如同狂暴的海洋,每一次深潜都伴随着精神力的巨大消耗与反噬。
他强行稳住心神,急促地喘息着,不敢再深入推演李存勖此刻具体的动向。星图的警告冰冷而直接:过度的窥探,只会令自身的精神先于敌人崩溃。
“变数…”他喘息稍定,指节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本王,就是最大的变数!” 李存勖的弱点——那致命的骄奢与昏聩——已被星图无情揭示。
这弱点不会凭空消失,只会因时势的微妙变化而提前或延后爆发。徐天需要时间,需要一块足以支撑他撬动整个北方的、稳固而富庶的根基之地。
“长江以南!”这四个字如同炽热的烙铁,烫在他的战略版图上。杨吴覆灭,其长江以南的润、常、苏、湖诸州,如同散落的明珠,暴露在吴越钱镠贪婪的目光下。
荆南高季昌,虽在光州城下受挫,犹如受伤的饿狼,随时可能反噬。时不我待!唯有以最快的速度,鲸吞江南膏腴,再彻底碾碎荆南与吴越这两头环伺的豺狼,将整个东南彻底消化,练出十万铁甲,积蓄如山粮秣,方能在李存勖与朱友贞这对生死冤家拼得两败俱伤之际,提劲旅北上,将黄河以南的锦绣山河,尽数纳入“大吴”的版图!
北方的阴云与南方的机遇,在承晖堂压抑的空气中激烈碰撞。
“大王,”内侍监李肆那特有的、带着几分阴柔却异常清晰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沉寂,“周本将军八百里加急密奏至。”
“呈!”徐天精神一振,压下眉心的余痛。
李肆躬身而入,双手捧着一支密封的铜管,管身犹带着风尘仆仆的冰冷。他动作利落地旋开管帽,取出内里折叠整齐、用火漆封缄的素绢,恭敬地放在徐天面前的书案上。
徐天指尖划过坚硬的火漆印痕,那是周本独有的私章印记。他撕开封口,素绢展开,周本那带着武将特有刚硬笔锋的字迹映入眼帘:
“臣本顿首百拜大王驾前:
赖大王天威,将士用命,濠州克复,滁州望风归降,泗州指日可下!淮水入海之咽喉,必为大王锁钥。然,臣每思及大王求贤若渴,夙夜忧叹。臣本降将,蒙大王不弃,拔于行伍,授以方面之任,恩同再造,虽肝脑涂地,不足报万一!
今有故吴旧将米志诚者,昔为徐温帐下骁将,弓马绝伦,能开三石强弓,百步穿杨,军中号为‘米一箭’!其人用兵,刚柔并济,张弛有度,非寻常莽夫可比。
昔因性刚直,屡忤徐温,更兼功高震主,深遭猜忌。大王兵临广陵之日,此公已被徐温夺职,闲赋于城东旧宅,郁郁不得志久矣。
臣与之有旧,深知其才堪大用,埋没草野,实为可惜。此人若得大王驱使,必为南征北战之良助!臣斗胆举荐,伏惟大王明察。若蒙召见,米志诚必感大王知遇,倾心以报!
臣周本再拜顿首,于泗州军前。”
“米志诚…‘米一箭’…”徐天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精光一闪。周本此人,悍勇桀骜,能让他如此推崇,甚至不惜以“降将”身份反复剖白心迹举荐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他心念微动,再次沉入那浩瀚的“寰宇星图”。这一次,目标明确,精神力的损耗似乎也减轻了几分。星辉流转,关于“米志诚”的信息碎片被迅速捕捉、拼合:
米志诚:杨吴宿将。善射,力能开三石弓,矢无虚发,军中畏服,称“米一箭”。性刚烈,不阿权贵。曾屡立战功,尤以采石矶守备战(以强弓射杀攻城梁军裨将数人,挫敌锐气)、宣州平乱(率轻骑突袭,箭毙叛军首领)着称。因功高且直言犯上,遭徐温猜忌打压,渐失兵权。
广陵城破前已赋闲。后吴史料零星提及其名,似未得杨溥(杨隆演弟)重用,结局不详。
信息虽简略,却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身影:神射无双,战功卓着,性格刚直不容于旧主。
一个被权力倾轧埋没的将才!其结局的“不详”,更在徐天心中激起强烈的涟漪——如此良将,若不为我所用,任其湮没,岂非暴殄天物?其命运,当由我徐天改写!
“李肆!”徐天的声音斩钉截铁。
“奴婢在。”李肆躬身应道。
“速持本王令牌,亲往城东,寻一赋闲在家的旧吴将领米志诚。言明吴王召见,请至承晖堂一叙。礼数务必周全,不可怠慢!”徐天将腰间一枚刻有狻猊纹的玉牌摘下,递了过去。
“谨遵王命!”李双手捧过令牌,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行动迅捷如鬼魅。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香炉青烟袅袅。徐天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新柳。召见一个降将,本无需如此郑重其事。
但他深知,欲收虎狼之心,必示以诚敬之意。米志诚这类因耿直被弃的悍将,其心气之高,尤甚于寻常武夫。周本的举荐是桥梁,而他徐天亲自礼遇,才是叩开其心扉的重锤。江南战局,或许就在此人身上,能窥见一隙破局之光。
城东,一处颇为清静却也略显破败的宅院。院墙灰白,爬着些枯藤,墙角几株老梅倒是顽强地抽出几点新绿。此处远离广陵城破时的厮杀核心,却也难逃兵灾的肃杀之气,门庭冷落。
米志诚一身洗得发白的深灰色布袍,正独自在院中一株老槐树下擦拭着一张巨大的铁胎弓。
弓身黝黑,透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弓弦粗如小指,显然非寻常臂力可开。他动作沉稳,眼神专注,仿佛擦拭的不是杀人利器,而是心爱的珍宝。
岁月在他刚毅的脸上刻下风霜,鬓角已见斑白,但那双握着弓臂的手,依旧稳定有力,指节粗大,布满老茧。眉宇间一股郁结不散的沉郁之气,混合着武人特有的剽悍。
宅门被轻轻叩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节奏感。
米志诚擦拭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城破之后,门可罗雀,旧日同僚避之唯恐不及,谁会登门?他放下弓,沉声问道:“何人?”
门外传来一个不高不低、清晰平稳的声音:“内侍监李肆,奉吴王钧旨,特来拜会米将军。”
吴王?徐天?米志诚心中猛地一震!城破之日,他闭门不出,自认已是前朝余烬,与新贵吴王徐天,应是云泥之别,永无交集。怎会…?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上前打开了院门。
门外,李肆一身深青色宦官常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既不谄媚也不倨傲的平静。他身后只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黄门,态度恭谨。见米志诚开门,李肆微微躬身,双手将那块狻猊玉牌奉上:
“米将军安好。吴王有旨,闻将军弓马娴熟,韬略过人,乃当世虎臣。大王思贤若渴,特命奴婢前来,恭请将军移步王宫承晖堂一叙。大王言道:‘非为君臣之礼,但求虎略相询。’” 李肆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将军”二字咬得极重,透着尊重。
米志诚的目光落在那枚温润却又透着威压的玉牌上,狻猊狰狞,栩栩如生。
他沉默了片刻,胸中百味杂陈。徐天凶名在外,光州盐仓穿耳、广陵屠城立威,手段酷烈如修罗。但此刻派来的使者,言辞恳切,礼数周全,竟无半分骄横之气。
那句“非为君臣之礼,但求虎略相询”,更是直指他心中那份未曾熄灭的、属于军人的骄傲与价值。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玉牌,也触到了李肆那份无可置疑的郑重。没有犹豫太久,米志诚沉声道:“草民米志诚,敢不从命?请中贵人引路。” 他返身拿起那张擦拭好的铁胎弓,背在身上。弓在,仿佛那被徐温剥夺的尊严与力量,便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承晖堂内,熏香的气息似乎更浓郁了些,驱散了初春的微寒。当李肆引着米志诚步入这间象征着吴国最高权力核心的书房时,徐天已从窗边回到了书案之后。他没有端坐,而是随意地站着,手中正把玩着一支犀利的雕翎箭,目光在箭簇的寒芒上流转。
米志诚进门,目光迅速扫过这间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威严的殿堂,最后落在书案后的徐天身上。他依礼便要下拜:“草民米志诚,叩见吴王…”
“米将军免礼!”徐天却已抢先一步开口,声音清朗有力,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箭矢,绕过书案,大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种真诚而热切的笑容,瞬间冲淡了书房的肃杀。
“周本在泗州前线,八百里加急向本王举荐,言道广陵城中藏有一虎,弓马绝伦,韬略不凡,只因明珠蒙尘,不得施展!今日一见将军气度,方知周本所言不虚!快请坐!”他虚扶一把,手指向书案旁早已备好的一个锦墩。
这一番动作言语,行云流水,热情真挚,毫无作伪之态。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只有对“虎将”的欣赏与求贤的急切。
米志诚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不由得松弛了几分。他依言在锦墩上坐下,背脊依旧挺直如松:“大王谬赞,草民惶恐。败军之将,蒙大王不弃召见,已是天恩。周将军抬爱,愧不敢当。”
“将军过谦了。”徐天也坐回主位,目光灼灼地看着米志诚,开门见山,“周本信中盛赞将军神射,军中尊号‘米一箭’。本王更好奇的是,将军用兵,何以‘张弛有度’?昔年采石矶上,将军箭压敌胆;
宣州平乱,轻骑突袭如风。此等战绩,非有勇有谋者不能为也!奈何…”他话锋一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与洞察,“徐温有眼无珠,嫉贤妒能,竟使将军这等栋梁之材,困于陋巷,抱憾经年!此非将军之过,实乃杨吴之殇!” 徐温猜忌,是他被弃用的根源,徐天直接点破,既是共鸣,更是对米志诚遭遇的认可。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米志诚心坎上。
徐温那张阴鸷猜忌的脸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多年郁积的愤懑、不甘,被徐天这带着理解甚至同仇敌忾的话语瞬间点燃。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锐利的光芒,放在膝上的大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却带着金石之音:“往事已矣。米某空负此身,唯欠一明主,一死战之地!”
“好!”徐天抚掌赞道,眼中激赏之色更浓,“将军快人快语!本王今日请将军来,正是要问将军一个‘死战之地’!”他身体微微前倾,气势陡然变得锐利逼人,手指向悬挂在书房一侧的巨大江淮舆图。
那地图上,代表徐天控制区域的朱砂印记,已如燎原之火,覆盖了申、安、光、黄、薪、舒、庐、寿、濠、滁、升、扬等州,将长江下游北岸牢牢掌控,锋芒直指南岸!
“将军请看!”徐天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杨吴伪主授首,其江南之地,富甲天下,如今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正是鲸吞良机!然,东有钱镠吴越,兵精粮足,虎视眈眈;西有高季昌荆南,虽在光州受挫,贼心不死,必欲卷土重来!更有汴梁朱氏,虽困于河北李存勖,然其鹰犬赵岩之流,对我淮南盐铁之利,从未死心!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亦是英雄用武之地!”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米志诚:“本王欲以雷霆之势,席卷江南,再荡平荆湖,慑服吴越,尽收东南膏腴之地,以为王霸之基!然,南征首战,关乎全局士气,必求万全!将军久在江南,熟知彼方地理人情、兵备虚实。
本王不才,敢问将军:若以我大吴今日之兵锋,欲速下江南,当以何处为首要突破口?又如何应对钱镠、高季昌之掣肘?将军但请直言,畅所欲言!” 他姿态放得极低,一个“敢问”,一个“畅所欲言”,将求策的诚意表露无遗。
米志诚的目光早已被那幅巨大的舆图牢牢吸引。
图上朱砂刺目,勾勒出的疆域已远非旧日杨吴可比,一股新生的、充满侵略性的力量感扑面而来。徐天的话语,更是将他心中沉寂多年的热血与沙场谋略彻底点燃。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舆图前,动作矫健,毫无老态。
他的手指,精准而有力地落在了长江南岸一个点上——润州(镇江)!
“大王!”米志诚的声音洪亮起来,带着久违的、属于统帅的自信与锋芒,“欲定江南,必先夺此咽喉锁钥——润州!”
他手指在润州位置重重一点,随即沿着长江快速滑动:
“其一,地势之要!润州控扼大江咽喉,北接扬州(广陵)隔江相望,南依宁镇山脉,东临太湖通吴越,西溯长江达荆楚。
其城依山傍水,自古便是江南门户!得润州,则我大吴水师可畅通无阻,深入太湖流域,将苏、常、湖诸富庶州郡置于兵锋之下,亦可向西威慑金陵(升州)残余,向东压迫吴越钱氏!此乃进可攻、退可守之绝佳跳板!”
“其二,钱镠之谋!”米志诚的手指猛地向东,点在标注着“吴越·杭州”的位置上,眼神锐利如刀,“钱镠老谋深算,乃一代枭雄!其觊觎江南膏腴,非止一日!大王击灭杨吴主力,钱镠趁火打劫,已派其悍将顾全武袭占润州,斩杀徐知诰!
此獠名为助战,实为抢占地盘,欲将润州据为己有,作为其日后染指江北、与我大吴争锋的前沿堡垒!其心昭然若揭!若让钱镠在润州站稳脚跟,经营城防,囤积水师,则我日后东进,必遇铁壁铜关,代价倍增!
反之,若我趁其立足未稳,以泰山压顶之势,速拔润州,则一举三得:夺回战略要冲,斩断钱镠伸向江北的利爪,更可缴获顾全武仓促间未能运走的杨吴府库积蓄,以充我军资!此乃断敌一指,震慑群狼之策!”
米志诚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徐天微微颔首,眼中精光闪烁。润州的重要性,他自然清楚。米志诚点破钱镠抢占润州的险恶用心及其立足未稳的时机,更显其战略眼光的老辣。
“其三,攻心之利!”米志诚的手指在代表润州城的位置画了个圈,语气带着一丝冷酷,“润州守军,主心骨徐知诰已亡!守将何人?不过是顾全武麾下偏师,或是些惊弓之鸟般的杨吴旧卒!其心必乱!
我军挟广陵大胜之威,水陆并进,旌旗蔽日,鼓噪而前,先声夺人!大王更可广发檄文,昭告江南军民:只诛首恶钱镠爪牙,余者归降,一概不究!重赏先登,厚待降卒!城中守军,本无死志,见此天威,闻此仁声,焉能不惧?焉能不降?破城之速,当远胜强攻硬打!” 攻心为上,瓦解敌志,这正是徐天平定广陵时用过的有效手段,米志诚显然深谙此道。
徐天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追问道:“若破润州,钱镠必然震怒反扑,又当如何?”
“大王勿忧!”米志诚胸有成竹,手指在太湖区域划动,“钱镠主力,必屯于杭州、越州(绍兴)一带,欲援润州,水陆兼程,非旬日可达!
我军破城之后,当立即分兵固守城防,同时遣一支精锐水师,由徐忠将军统领,顺运河而下,直扑其粮秣转运重镇——常州奔牛埭!”
他的指尖重重戳在常州西北、运河畔的一个点上:“此处乃吴越漕粮北运咽喉,囤积必丰!若能以奇兵袭破奔牛埭,焚其粮仓,断其漕船,则钱镠大军未至,前锋已断粮草!彼军心必乱!钱镠老成持重,见前路粮道被断,后方不稳,必不敢倾力来争润州这块已成险地的‘飞地’。我军则可赢得宝贵时间,消化润州,稳固防线,并从容调集兵力,准备与吴越的下一场大战!”
“好一个‘断其粮道,慑其胆魄’!”徐天忍不住击节赞叹,米志诚这招直捣后勤命门的狠辣,深合他“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用兵理念。“那西面荆南高季昌,贼心不死,屡犯我光州,又当如何处置?此獠如同跗骨之蛆,甚是烦人。”
提到高季昌,米志诚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手指果断地指向舆图西侧:“高季昌,守户之犬耳!虽得荆南三州,然地狭民贫,兵微将寡,全仗山川险阻苟延残喘!其敢犯光州,不过是趁大王主力东顾,行剽掠骚扰之举,欲火中取栗!此等鼠辈,何须大王亲征,徒耗主力?”
他眼中闪烁着智计的光芒,声音斩钉截铁:“破润州,擒杀顾全武后,大王可令李仁将军,于光州前线大张旗鼓,将顾全武及其麾下吴越悍卒的首级,遍悬城楼!再派快马,将其中几颗显赫首级,直送高季昌盘踞的江陵府!”
米志诚的手势带着一股血腥的决绝:“此乃明告高季昌:与我大吴为敌者,吴越悍将便是下场!更可散布流言:我大吴主力,下一个目标便是西进荆南!高季昌色厉内荏,最是惜命,见吴越强援顷刻覆灭,焉能不惧?其必龟缩江陵,紧闭城门,再不敢东顾光州半步!待大王稳固江南,携大胜之威,提兵西向,碾碎荆南,不过翻掌之间!” 借吴越将领的人头震慑高季昌,以最小的代价稳住西线,此计堪称毒辣而高效。
徐天听得心潮澎湃,米志诚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从战略要点的选择、破敌时机的把握、攻心瓦解的策略、对东西两线强敌的应对(东线断粮慑敌,西线借头示威),环环相扣,丝丝入理,展现出的不仅是悍勇,更是大局观与精准狠辣的战术素养!这正是他徐天麾下急缺的、能独当一面的帅才!
“妙!妙极!”徐天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猛虎看到猎物的兴奋,是枭雄得遇良将的狂喜。他绕过书案,大步走到米志诚面前,双手用力扶住对方的双臂,目光如炬,直视着米志诚那双因激动而重新焕发神采的眼睛。
“听将军一席话,如拨云见日!江南之局,豁然开朗!将军韬略,深谙兵机,切中要害,更兼刚毅果决,实乃本王之张良、韩信!”徐天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渴求,“周本举荐,诚不我欺!本王得遇将军,实乃天赐!”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整了整袍袖,竟对着米志诚,郑重其事地抱拳,深深一揖!
这一揖,重若千钧!
“米将军!”徐天的声音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在承晖堂内回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诚意与分量,“乱世汹汹,英雄用武!本王不才,欲挽天倾,拯黎民于水火,开万世之太平!然,独木难支大厦!将军身负惊世之才,岂忍见其埋没于蓬蒿?岂甘让这江南锦绣,再陷群狼之口?”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人心:“本王在此,以这大吴江山为凭,以天下苍生为念,恳请将军出山!助我徐天,砥定东南,北望中原!他日功成,裂土封侯,名垂青史,与将军共享这万里河山!将军,可愿助我?” 话语如滚雷,带着扫平六合的雄心与帝王般的承诺,重重砸在米志诚的心头。
米志诚浑身剧震!看着眼前这位凶名赫赫、却对自己执礼甚恭、折节下士的年轻枭雄,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求贤若渴与吞吐天地的雄心壮志,再回想徐温的猜忌打压、杨吴的腐朽倾颓……一股滚烫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冲垮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与隔阂。
他“噗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地!这一跪,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刚毅沉郁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决绝,眼中甚至泛起一丝水光。他抱拳过顶,声音洪亮如钟,带着破釜沉舟般的誓言,响彻整个承晖堂:
“败军残将米志诚!蒙大王不弃,折节相询,推心置腹!此恩此德,重于泰山!志诚虽驽钝,亦知忠义!愿以此残躯,此弓此箭,效犬马之劳,追随大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助大王砥定江南,廓清寰宇!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如同他背上的铁胎弓弦在铮鸣!
徐天放声大笑,畅快淋漓!他俯身,双手用力将米志诚扶起:“得将军此言,胜过十万雄兵!快快请起!”他拉着米志诚的手臂,再次走到那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润州的位置,豪气干云:
“好!那便以润州为始,以顾全武之血,祭我大吴南征之旗!将军,你即为本王南征先锋大将!明日校场点兵,本王亲为将军壮行!这江南万里河山,便是将军再展虎威的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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