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银发女子的身后,我正式踏入了这艘名为“血吻”的战舰内部。
脚下的金属甲板并非平整,而是带着一种不规则的弧度,走在上面,仿佛正行走于一头巨兽的肋骨之间。
廊道狭窄而压抑,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像是凝固油脂的污垢,其间夹杂着难以辨认的生物组织和裸露的管线。
那些管线如同纠结的血管,不时地搏动一下,发出沉闷的低吟。
空气中那股血腥与焦糊混合的气味愈发浓郁,还多了一股令人作呕的、类似于腐烂水果的甜腻。
昏暗的红色应急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在墙壁上投下我们一行人摇曳扭曲的影子,让本就诡异的气氛更添几分阴森。
我们穿过的地方显然是海盗们的公共活动区域。
沿途所见,尽是混乱与堕落的景象。
在一个稍微宽敞些的舱室里,几个长着昆虫复眼的船员正围着一张闪烁着电弧的金属桌赌博,用不知名生物的指骨作为筹码;
角落里,一个半边身体都换成了粗糙机械义肢的壮汉,正用磨刀石打磨着他那柄比门板还宽的能量斧,火星四溅;
更有甚者,直接躺在肮脏的吊床上,将某种散发着荧光的液体注入自己的脖颈,身体随之剧烈抽搐。
他们看向我们的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与评估,像是在打量案板上的肉。
但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前方的银发女子时,又会立刻收敛,转为一种混杂着忌惮与服从的敬畏。
她在这里,显然拥有仅次于女王的绝对权威。
我的脚步虚浮,身体微微佝偻,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吓破了胆、又强撑着最后一丝尊严的倒霉蛋。
然而,我的神念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通过那些潜入的纳米机器人,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蜂巢”的渗透比预想中更顺利,这艘船的防御系统充满了漏洞和不兼容的补丁,像是一件用无数碎布拼凑起来的衣服。
我已经初步掌握了附近几个区域的管线分布和能源走向,甚至定位了他们的主弹药库和引擎室的大致方位。
更有趣的是,我的纳米机器人回报说,这艘船的许多核心系统,都与某种巨大的生物神经中枢连接在一起。
这艘船,真的是活的。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的环境豁然开朗。
我们来到一个环形的巨大中庭,穹顶之上,竟然不是冰冷的金属天花板,而是一片模拟出的、流动着瑰丽星云的全息天幕。
空气清新了许多,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被一种清冷的、类似于雨后泥土的芬芳所取代。
中庭中央,矗立着一棵由不知名金属扭曲缠绕而成的“树”,银色的枝干上,悬挂着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玻璃容器,里面浸泡着各种形态奇异的生物标本,甚至还有残缺的人类肢体。
这里就像是一个病态的艺术馆,而我们,即将成为新的展品。
通往中庭另一侧的,是一扇巨大的、由暗红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对开门。
门前,站着两名与周围海盗画风格格不入的护卫。
她们身穿合体的黑色紧身战斗服,面容姣好,但眼神空洞,如同两具精美的人偶。
她们的气息沉静而强大,体内奔涌着远超普通海盗的能量。
银发女子走到门前,那两名护卫微微躬身,并未说话。
她回过头,最后一次审视着我,那抹玩味的微笑重新浮现在她唇边。
“女王就在里面,”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中庭里,“记住,在这里,好奇心会杀死猫,也会杀死人。收起你多余的念头,也许……你能活得久一点。”
她没有等待我的回答,便抬手在那水晶门上轻轻一按。
那扇沉重的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混合着无数种花香与血腥味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门后,是一片被朦胧光晕笼罩的、宛如仙境却又透着无尽诡异的……花园。
我迟疑了片刻,身后那几个由能量构成的“船员”幻影已经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这是我刻意为之的细节,一个在巨大压力下能力即将失控的异能者的真实写照。
在银发女子冰冷的注视下,我深吸一口那混杂着芬芳与腐朽的空气,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踏入了那扇水晶门。
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中庭的一切光线与声音,也将我彻底囚禁在这个独立的空间里。
眼前并非我想象中的温室花园,而是一片广阔得不合常理的异域丛林。
穹顶是一片深邃的、缓缓旋转的紫色星云,洒下迷离的光辉。
脚下并非泥土,而是一层柔软而温润的、如同活体血肉般的暗红色菌毯。
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在这里野蛮生长,有的像水晶般通透,内部流动着荧光液体;
有的则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球,随着我的移动而缓缓转动,投来无机质的注视;
更有一条蜿蜒的小溪,里面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粘稠的、散发着甜香的银色液体。
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吟唱声,像是无数灵魂在低语,让人心神不宁。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异,继续扮演着那个被彻底震慑住的倒霉蛋,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
身后的“船员”幻影终于支撑不住,在一阵扭曲后彻底消散,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人,更显凄凉无助。
我顺势半跪在地,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已耗尽。
我没有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戒备地扫视着这片诡异的丛林。
这里处处都充满了致命的陷阱,那些看似美丽的植物,其能量波动远超寻常,恐怕沾之即死。
“又一个迷路的孩子,闯进了我的玩具箱。”
一个慵懒而悦耳的声音从丛林深处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能直接在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它不像银发女子那般冰冷,反而充满了温暖的笑意,但这份笑意却比任何刀刃都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我循声望去,只见在丛林的中央,一片由人类骨骸堆积而成的“花圃”中,一个身影正侧卧在一张由粗大猩红藤蔓交织而成的华丽躺椅上。
那是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人。她有着一头瀑布般的猩红色长发,如同流动的熔岩,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和躺椅上。
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她身穿一件构造极为简单的黑色丝裙,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那惊心动魄的身体曲线。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百无聊赖的微笑,眼神却如同最深邃的星空,仿佛能吞噬一切。她就是猩红女王,玛丽。
在她的脚边,匍匐着一头体型堪比巨虎的、浑身覆盖着黑色甲壳的六足生物,正温顺地用头颅蹭着她的脚踝。
看到我的目光,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她缓缓坐起身,赤着脚,踩在那柔软的菌毯上,一步步向我走来。
每一步落下,她脚下的菌毯都会绽放出一圈暗红色的涟漪。
她没有散发出任何压迫性的气势,但她本身的存在,就仿佛是这片宇宙法则的扭曲点,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你的故事很有趣,”她在我面前停下,微微弯下腰,猩红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几乎要触碰到我的脸颊,一股混杂着兰花与鲜血的异香钻入我的鼻腔,“‘虚空利维坦’的铁钩,在‘克拉肯’的失控中幸存,还带着一群忠心耿耿的船员。在这片连亲兄弟都会为了一块压缩饼干而背后捅刀的星域里,真是个感人的童话,不是吗?”
我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因为“恐惧”而沙哑:
“女王陛下……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船没了,货也没了,我只剩下这帮兄弟……可现在……”
我“悲痛”地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身后,“他们连最后一口气都没撑住……”我演得声情并茂,一个在绝境中失去一切的船长形象跃然纸上。
“哦?是吗?”
玛丽轻笑一声,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她的瞳孔是纯粹的血红色,里面仿佛有星辰在生灭。
“你的船员,意志力可真不坚定呢。”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的运气确实不错。我这里,正好缺一个会讲故事给我听的园丁。你觉得,你适合这个职位吗?‘幸运儿’。”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园丁?
在这片吃人的花园里?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戏谑的死刑宣告。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能留在这里,继续探查情报的机会。
我的神念已经通过纳米机器人,在“血吻”号的系统里找到了加密等级最高的区域——“女王的寝宫”,也就是这片花园的核心控制区。
只要能留在这里,我就有把握将它彻底掌控。
于是,我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不敢置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谢女王陛下!谢女王陛下不杀之恩!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很好。”
玛丽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了手指,转身走回她的藤蔓躺椅。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第十七号花园的园丁。你的工作很简单,”她重新慵懒地躺下,随手从旁边一株植物上摘下一颗酷似眼球的果实,放进嘴里轻轻咀嚼。
“让我的小可爱们开心,并且……活下去。”
她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我,仿佛我已经成了这花园里一件无足轻重的摆设。
我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精光。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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