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润吉号的广播在嘈杂的港区中回荡，像是一滴落入滚油的清水，瞬间激起了一片无声的涟漪。
下方集市的喧嚣似乎都为之一滞，无数道目光穿过弥漫的烟尘和闪烁的霓虹，聚焦在我们这艘不速之客的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官方的通讯回应，没有标准的引导光束，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
这片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在这里，规则需要你自己去寻找，或者用实力去书写。
终于，下方那片混乱的钢铁丛林中有了动静。
一个由巨大风扇和简陋装甲板拼凑而成的悬浮平台，冒着黑烟，晃晃悠悠地从集市深处升起。
平台上站着五六个身影，为首的是一个体型异常魁梧的家伙。
他大概有三米高，长着四条粗壮的手臂，覆盖着暗红色的甲壳，脑袋则像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螳螂，两颗巨大的复眼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酷而贪婪的光芒。
他的一条手臂是原始的血肉，另外三条则被换成了不同型号的、锈迹斑斑的机械义肢，其中一只还改装成了等离子切割炬。
“新来的，想在这里停船？”
悬浮平台停在了我们舷窗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那个螳螂般的生物开口了，声音通过他头盔上劣质的扩音器传来，沙哑得像是金属在互相摩擦。
“c-7泊位，归我们‘铁颚帮’管。一天，五百个标准能量单位，或者等值的稀有金属。先交钱，后停靠。”
他的复眼在我们光滑的船壳上扫过，毫不掩饰其中的觊觎之色。
“五……五百？！”
我身旁的乔治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了出来，“这……这是抢劫！在残月港，最好的泊位一天也才五十个单位！”
他的独眼中充满了愤怒和屈辱，但更多的是无力。
他很清楚，在这种地方，对方的报价就是唯一的法律。
我没有理会乔治的激动，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的铁颚帮头目。
五百个能量单位，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甚至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基础货币价值。
我在意的，是对方的态度和实力。
这个四臂螳螂人，能量波动大概在人类异能者的b级左右，对于这个港口的普通人来说，确实是难以抗拒的暴力。
他身后的几个手下则更弱，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我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落脚点，而不是无谓的冲突。
我转过身，对乔治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走到了储物柜前。
在清道夫海盗的战利品中，我随手拿起了一小块拳头大小、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高纯度能源晶体。
这是那艘海盗船的备用能源之一，其蕴含的能量，恐怕足够这个小小的铁颚帮挥霍上一年。
我回到舷窗前，在铁颚帮头目略带惊愕的注视下，直接打开了气密式物品交换窗口。
“够吗？”
我淡淡地问道。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通过外部通讯系统传了出去。
那块能源晶体在交换口的托盘上静静地发着光，纯净的能量波动让对面平台上的几个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铁颚帮头目的复眼瞬间收缩，死死地盯着那块晶体，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他显然没料到我们会如此干脆，并且拿出如此高品质的“停泊费”。
“够！当然够！”
他几乎是吼着回答，生怕我反悔。
他的一只机械臂迅速伸出，一把将晶体从托盘上捞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手下，然后才对着我们挥了挥另一只手：
“欢迎来到c-7港区，‘慷慨的’朋友！下面的磁力锁已经为你们打开了！”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操控着悬浮平台，头也不回地向着下方的集市深处降去，显然是急着找个地方验证并藏匿他的新财富。
随着一声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和随之而来的轻微震动，欧润吉号底部的固定装置与港口的磁力锁成功对接。
飞船终于在这座混乱的钢铁都市中有了一个临时的“家”。
我关闭了引擎，舰桥内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透过舷窗，我能看到下方集市里那些看热闹的生物，在见到没有好戏上演后，都带着一丝失望，重新散去，融入了那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之中。
“船……船长……”
舰桥内的死寂被乔治干涩的声音打破，他那只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望向下方那个已经消失在钢铁丛林中的悬浮平台，脸上满是纠结与不解，“您……您为什么要给他们那么多？那块高纯度晶体，它的价值……足够我们在这里停上一年，不，十年了！我们明明可以……可以教训他们一顿的！”
我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射在那片光怪陆离的钢铁都市上。
下方港区的景象尽收眼底，与其说是港口，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垂直堆叠的贫民窟。
无数金属走道和悬浮梯交错纵横，连接着一个个由集装箱、飞船残骸和合金板搭建而成的简陋居所。
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在其中穿行，有的在兜售着来路不明的零件，有的在阴暗的角落里进行着可疑的交易，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某种不知名生物的体味混合而成的古怪气息。
“麻烦的价值，远比能量单位要高。”
我收回目光，平静地转向乔治，“我们买的不是泊位，是清静。用一块我不在乎的东西，换取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这很划算。”
我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对如今的我而言，与这些蝼蚁般的生物计较或是动手，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我需要的是尽快融入这里，找到关于“黑洞之心”的线索，而不是在一个三流港口与地头蛇争夺蝇头小利。
乔治似懂非懂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或许还无法理解这种思维方式，但在见识了我随手便能拿出那种级别的财富后，他对我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与敬畏。
他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开始检查飞船的停泊状态和能源系统，履行着他作为船员的职责。
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外界。
在这片混乱的景象中，我轻易地辨认出了一些特殊的存在。
他们三五成群，穿着制式统一但款式各异的暗色作战服，服装上印有螺旋状的星云标志。
他们的装备明显比周围的拾荒者和混混精良得多，行动间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傲慢。
他们时而会随意掀翻某个小贩的摊位，拿走看上的东西；
时而会把某个看上去势单力薄的旅者堵在巷子里，在一阵短暂的争执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们就是这片区域的“秩序”——熵之子海盗团的基层成员。
他们像一群盘踞在腐肉上的鬣狗，维持着这片土地的“活力”。
我缓缓闭上双眼，庞大的神识如无形的潮水般，以欧润吉号为中心，瞬间覆盖了整个c-7港区。
嘈杂的叫卖声、阴谋的低语、机械的轰鸣、生物电流的波动……无数信息洪流般涌入我的脑海。
我“看”到了铁颚帮的头目正躲在一个隐蔽的熔炼室内，用简陋的仪器反复确认着那块能源晶体的纯度，激动得四条手臂都在颤抖。
我“听”到了几个熵之子成员正在一个肮脏的酒吧里吹嘘着他们刚刚从一个外来者手里“征收”了多少“保护费”。
我还“闻”到了深层管道中泄露出的高能瓦斯，以及隐藏在某个仓库里的大量军火。
整个港区的立体结构、人员分布、势力范围，在我的脑海中迅速构建成一幅清晰的动态地图。
“人~，下面，下面有亮晶晶的东西！”
doro不知何时凑到了我的身边，小小的手指点在舷窗上，指向下方一个售卖各色矿石和玻璃制品的摊位。
她的脸上满是好奇，似乎完全没有被这里的混乱所影响，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充满了新奇事物的大集市。
“我们下去看看好不好？说不定有卖欧润吉的！”
我睁开眼，眼中的冰冷在看到她的瞬间便化为柔和。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我们下去看看。”
我对她笑了笑，然后转向乔治，“你看好船，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任何人登舰，也不要离开。”
在神识的扫描中，我已经锁定了几个可能是信息贩子或黑市商人的目标。
用绝对的财富开道，远比用暴力威慑更有效率，也更符合我此刻“低调”行事的原则。
这个终焉船坞，就像一个即将腐烂殆尽的巨大果实，在彻底归于沉寂之前，正散发着最后也是最疯狂的“甜美”。
而我，需要在这里找到我想要的那一小块果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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