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传雄差点没被一口饭噎死。
“生你气?我的好女儿,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家国大事,哪有空生你的气!”他没好气地摆摆手,“这是男人的正事!你懂什么!”
“正事?”
“对!天大的正事!”柳传雄压低声音,“你没被请,就对了。你知不知道,郑家那个丫头,也没被请!”
“郑思凝也没被请?”柳清沅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那点小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她最怕的,就是秋诚单独请了郑思凝,而不请她。那才叫输了。
既然两个都没请......
“那我就放心了!”柳清沅甜甜一笑,又给柳传雄夹了一筷子菜,“爹爹,您看您都累瘦了。秋诚哥他办宴会,怎么把您累成这样?”
“他那是办宴会吗?他那是催我的命!”柳传雄含糊不清地抱怨着,但心里却在滴血。
柳清沅倒是彻底安心了。
在她看来,秋诚不请她们两个,显然是怕她们在宴会上“打起来”,冲撞了贵客。这说明,秋诚心里是在意她们的感受的。
“哼,郑思凝。看来秋公子还是拎得清的,知道这种‘正事’场合,不该让我们这些女眷去添乱。”
柳清沅美滋滋地想着。她单纯地以为,这只是一场规格极高的“政治宴请”,而她要做的,就是等宴会结束,再去好好“慰劳”一下辛苦的秋诚哥。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场宴会,就是冲着她柳家和郑家来的。
与柳家的鸡飞狗跳、热火朝天相比,洛都知府郑竹的府邸,这三日来,可谓是愁云惨淡,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当那封烫金的请柬被送到郑竹的书案上时,他当场捏碎了一方上好的端砚。
“好......好一个秋诚!”
郑竹的脸色铁青。
如果说,几日前,只是让他感到了惊惧和不安。
那么这封请柬,就是一封赤裸裸的战书!
他比柳传雄那个商人,更懂政治。
秋诚邀请了所有人,唯独没有邀请他郑竹的顶头上司——三皇子谢景明!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秋诚,看不起三皇子?
不!
这是在告诉三皇子:“你的人,在我手里。你来,还是不来?”
而他郑竹,就是那个被秋诚拎在手里的“人”!
“这个竖子!他到底知道了多少?!”郑竹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心中的恐惧如毒蛇般蔓延。
他想到了云水山庄地下的那些“婴孩”,想到了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如果这些事情……
他不敢想下去。
“爹,您找我?”
郑思凝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郑竹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容貌秀丽、才情过人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思凝,”他沉声道,“这几日,你不许出府。一步都不许!”
郑思凝的眉头轻轻蹙起:“为何?女儿约了书斋的先生品鉴新画......”
“都推了!”郑竹厉声道,“从今日起,你就在你的‘静思苑’里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郑思凝不是柳清沅。
她要聪明得多,也敏锐得多。
她看着父亲那张色厉内荏的脸,又联想到了这几日洛都城内,关于秋诚那场宴会的风言风语。
她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爹,”她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声音清冷,“您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郑竹仿佛被踩到了尾巴。
“您在怕秋诚。”郑思凝一针见血。
“他‘病’了半个月,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他宴请全城,唯独不请我,也不请柳清沅。这说明,这场宴会,本就是冲着我们两家来的。”
“柳传雄那个蠢货,还上赶着去帮他布置会场,以为是天赐的良机。”郑思凝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他却不知道,秋诚这是在把他架在火上烤。”
“而您......”她看着自己的父亲,“您不许我出门,是怕我......去见他?”
郑竹被女儿的这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竟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
“你......”
“爹,他到底在盘算什么?”郑思凝追问道,“他手上,是不是握有我们郑家的......什么把柄?”
“住口!”郑竹勃然大怒,“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懂什么朝堂之事!你......”
他看着女儿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无力。他知道,这个女儿的性子,外柔内刚,他根本困不住她。
“思凝,”他换上了疲惫的语气,“爹这么做,是为了你好。秋诚......他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人了。他这次的宴会,是龙潭虎穴,爹必须去。但你,不能去。”
“三日后,宴会那天。”郑竹下了最后的决定。
“我会安排人,送你去城外的白马寺,为你母亲......祈福。”
“我不去!”郑思凝立刻抗议,“这个节骨眼上,您让我去祈福?您是想把我支开!”
“放肆!”郑竹一拍桌子,“此事由不得你!你若是不想你我父女,乃至整个郑家,都万劫不复,你就给我乖乖地去!”
“来人!”他对外喊道,“即刻起,‘静思苑’落锁!没有我的命令,小姐一步也不许踏出房门!”
“爹!您不能这么对我!爹!”
任凭郑思凝如何抗议,两名孔武有力的婆子还是将她“请”回了房间,大门“哐当”一声,落了锁。
郑思凝被关在了屋里。
她背靠着冰冷的房门,脸上一片寒霜。
她知道,父亲的反应,已经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想——秋诚,真的要对郑家动手了。
而她,成了父亲用来“隔绝”风险的棋子。
“我郑思凝,可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弱女子......”她喃喃自语。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佩玉。”她对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角落,轻声唤道。
“悉悉索索”一阵轻响,她那位最得力的贴身侍女,佩玉,如同幽灵般,从假山后闪身而出,跪在了窗外。
“小姐。”
“我爹,要我在三日后,去白马寺。”郑思凝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佩玉一惊:“老爷这是......”
“他怕了。”郑思凝道,“他怕我见到秋诚。”
“那......小姐您的意思是?”
“他让我去,我便去。”郑思凝眼中闪过一丝与她气质不符的决绝,“但我不能......真的‘去’了。”
“佩玉,你听好了。”
“你立刻,用郑聪的名义,去一趟‘醉仙楼’,告诉那里的掌柜,三日后午时,我要在那里请客。然后,你再去‘锦绣坊’,定一套......最华丽的男装。”
佩玉大惊失色:“小姐!您又要偷偷溜出去?”
“最后,”郑思凝没有理会她的惊诧,“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去白马寺的路上,必定会经过‘朱雀集’。那里,是洛都最乱、人最多的地方......”
她附耳过去,对佩玉吩咐了几句。
佩玉听得心惊肉跳,脸色发白:“小姐,这......这太冒险了!万一被老爷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的。”郑思凝直起身,目光望向了‘望江月’的方向。
“秋诚......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这场宴会,我郑思凝......非去不可。”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日,洛都暗流涌动,风声鹤唳。
而秋诚的别院,始终大门紧闭,他这个主人,仿佛又病了,对外界的腥风血雨不闻不问。
直到第三日,申时。
洛都城的主干道,被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望江月,这座洛都最奢华的酒楼,今日被柳传雄包下,清空了三条街的闲杂人等。酒楼上下,挂满了琉璃宫灯,百名柳家精锐护卫,按着刀柄,肃立两侧。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一辆辆代表着洛都最高权势的马车,缓缓驶来。
太子太傅的门生、大皇子的心腹、各部侍郎、城防营的统领......
他们神色各异,或凝重,或好奇,或不屑。
但他们都来了。
柳传雄站在门口,挺着他那累瘦了三圈的肚子,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迎接着每一位他得罪不起的大佬。
“诸位大人,里面请,里面请......”他快要哭出来了,这些人,今晚可千万别打起来啊!
宾客陆续入席。
望江月的顶层大厅内,气氛压抑得可怕。分属不同阵G营的官员们,泾渭分明地坐着,谁也不跟谁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自己的“敌人”。
所有人都在等。
等那个敢于把他们所有人聚在一起的......秋诚。
终于,吉时已到。
“咚——”
一声钟鸣。
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望江月顶层的楼梯口,一个身影缓缓出现。
秋诚。
他没有穿北地的戎装,也没有穿文士的儒袍。
他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月白色的锦缎长衫,腰间束着一条简单的玉带,长发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束起。
他面带温和的微笑,仿佛不是来赴一场鸿门宴,而是来参加一场友人的雅集。
他“病”了半个月,脸色是有些苍白,但这苍白,非但没有让他显得羸弱,反而为他那俊朗的五官,增添了一丝“智珠在握”的疏离感。
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全场的嘈杂,瞬间静止。
秋诚的宴会,顺利举办了。
......
夜幕,如同最上等的姑苏墨缎,缓缓铺满了洛都的天空。
望江月,这座洛都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今夜,是这块墨缎上唯一、也是最耀眼的明珠。
柳传雄几乎是呕心沥血。
他在这三日内,将这座酒楼从内到外翻修了一遍。
地板上铺的是整张的西域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然无声;梁上悬挂的不是寻常灯笼,而是三百六十盏西域进贡的琉璃盏,烛火在其中折射出迷离而奢靡的光晕;空气中飘荡的,是尺八和古琴合奏的雅乐,悠扬却不扰人,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能安神静气的“龙涎香”。
酒楼外三条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柳家调集了三百精锐护卫,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这排场,比之皇子出行,亦不遑多让。
申时刚过,一辆辆代表着洛都最高权势的马车,碾过黄土,缓缓停在了望江月的门前。
柳传雄挺着他那件新裁的、绣着金元宝的华贵丝绸圆衫,站在门口,一张圆脸累得瘦了三圈,却必须强行挤出一个最热情的笑容。
“张统领!哎呀,您能来,真是让小老儿这望江月蓬bi生辉啊!”他对着一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武将拱手。
这位城防营副统领张威,是大皇子谢景元的心腹,出了名的性如烈火。他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大马金刀地走了进去。
“李学士!李大人!您慢点,台阶滑......”柳传雄又赶紧迎向一位青衫文士,翰林院学士李若谷。
李若谷却是理都没理他,径直入内。
柳传雄的笑脸僵在脸上,他知道,这位李学士,是三皇子谢景明阵营里的笔杆子。
今夜,这望江月,就是一座火药桶。
而他柳传雄,就是那个抱着火药桶,还必须赔笑点火的倒霉蛋。
当最后一位客人,洛都知府郑竹,脸色阴沉地走进来时,柳传雄赶紧凑了过去。
“郑大人,”他压低声音,用袖子擦着汗,“这......这秋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啊?您看这名单,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他......他给凑了一桌啊!”
郑竹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他何尝不知?他这三日,比柳传雄还难熬。他已经加强了对“云水山庄”的戒备,几乎是水泄不通。但他心中那股恐惧,却与日俱增。
“柳老板,”郑竹的声音干涩,“既来之,则安之。今日,我等都只是秋公子的......‘客人’。”
他特意在“客人”二字上,加重了咬字。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和......一丝同病相怜的无奈。
望江月的顶层大厅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柳传雄的布置,不可谓不精妙。
他试图将两派人马,用“中立”的官员隔开。
可那些武将和文臣,却像是约好了一般,泾渭分明地分坐两侧。
大皇子一派,以张威为首,大多是军中宿将,一个个气息彪悍,不时发出铜钟般的笑声,对那些精致的琉璃盏和雅乐嗤之以鼻。
三皇子一派,以李若谷和郑竹为首,多是文臣雅士,一个个举止斯文,低声交谈,眼中却不时闪过对“粗鄙武夫”的鄙夷。
双方就像是油和水,被强行倒在了一个锅里,在沸腾之前,拼命地互相排斥着。
柳传雄和郑竹,则如坐针毡。
“这秋诚......好大的架子!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出来!”张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杯都跳了起来。
“就是!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哼,一个靠着祖荫的纨绔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大皇子那边的武将们,本就性急,立刻开始鼓噪。
郑竹和李若谷对视一眼,皆是冷笑。
“张统领,”李若谷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稍安勿躁。秋公子‘身子不适’,刚刚痊愈,自然要......‘调理’得久一些。”
他故意在“身子不适”和“调理”上加重了读音,暗讽秋诚这半个月是在躲避,是在故弄玄虚。
“你个酸儒懂什么!”张威瞪眼,“我看他就是怕了......”
“吉时已到——秋公子,到!”
就在大厅内剑拔弩张,几乎要爆发冲突的瞬间,门外的司仪,用一种近乎唱喏的调子,高声喊道。
全场的嘈杂,瞬间静止。
“咚——”
一声钟鸣,悠扬而沉稳。
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望江月顶层的楼梯口,一个身影缓缓出现。
秋诚。
他没有穿武人的劲装,也没有穿文士的儒袍。
他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月白色的锦缎长衫,腰间束着一条简单的玉带,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束起,垂在身后。
他面带温和的微笑,仿佛不是来赴一场鸿门宴,而是来参加一场友人的雅集。
他“病”了半个月,脸色是有些苍白,但这苍白,非但没有让他显得羸弱,反而为他那俊朗的五官,增添了一丝“智珠在握”的疏离感。
他的脚步很轻,每一步都踏在雅乐的节点上。
他走过大皇子一派的席位,那些粗犷的武将们,本能地收敛了呼吸。
他走过三皇子一派的席位,那些精明的文臣们,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他就像一个天生的“中心”,一出现,便夺走了所有的光芒和敌意。
他走到最上首的主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环视全场。
他看到了满头大汗的柳传雄,对他温和一笑。
他看到了脸色铁青的郑竹,也对他温和一笑。
最后,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诸位。”
他的声音清朗,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琴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秋诚久病初愈,迟来一步,还望诸位海涵。”
他姿态放得很低,先自罚了一杯。
“好!”张威第一个叫好,不管怎么说,这态度还算端正。
秋诚微微一笑,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今日设宴,只为两件事。”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第一,是要谢人。”
秋诚的目光,转向了柳传雄。“秋诚初来洛都,一无所有。幸得柳老板仗义疏财,不仅为我置办了这座宅邸,今日更是为了秋某这场宴席,尽心尽力,累得......眼看都清减了。”
柳传雄一愣,心中涌起一股荒唐的“受宠若惊”。他赶紧站起来:“不累不累,应该的,应该的......”
“柳老板,”秋诚温和地看着他,“您对我的这份‘知遇之恩’,这份‘诚意’,秋诚……铭感五内。”
“诚意”二字,他说得极重。
柳传雄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他听懂了。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柳传雄和秋诚“绑”在了一起!
果然,三皇子那边的李若谷,已经向他投来了不悦的目光。而大皇子那边的张威,更是露出了“果然是一伙的”鄙夷神色。
“这第一杯酒,”秋诚高高举杯,“请诸位,同敬柳老板!”
“不敢,不敢......”柳传雄快哭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干了那杯酒,只觉得比黄连还苦。
秋诚满意地看着他坐下,然后,说出了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他的目光,扫向了全场,“是......送礼。”
送礼?
所有人都愣住了。你一个纨绔小子,宴请我们,还要给我们送礼?
“秋某不才,在洛都蹉跎了这些时日,全靠诸位大人‘抬爱’。”秋诚笑得像个人畜无害的富家公子。
他拍了拍手。
杜月绮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盖着红布。
秋诚走下高台,来到了大皇子一派的张威面前。
“张统领,”他亲手揭开红布,里面竟是一对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玉狮子”。
“秋某知道,张统领您......最是‘清廉’。”秋诚笑眯眯地说道,那“清廉”二字,听在张威耳中,格外刺耳。
“我听说,您手下的城防营,前几日‘误’抓了柳老板商会的一批货。柳老板也是糊涂,非说那批货里有‘玉石’。”
秋诚将那对玉狮子塞到张威手里,那温和的笑容里,藏着一丝冰冷的“纨绔”之气。
“张统领,这洛都风大,您看,是不是您手下人‘看走眼’了?这明明就是一对‘石头’嘛。柳老板也真是的,这么一对破石头,也值得惊动您?”
“这......这......”张威握着那对冰凉、滑腻、价值至少五千两白银的“石头”,只觉得烫手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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