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号”像一枚被无形命运之手抛出的银梭,在卡冈图雅黑洞那咆哮的时空漩涡中,沿着一条自我编织的螺旋轨迹,沉默而坚定地滑向深渊。意念螺旋盾的成功构建,为他们抵御了最直接的潮汐撕裂威胁,仿佛在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风雨中,撑起了一把虽不断摇曳却始终未散的旋转雨伞。然而,陈智林博士深知,这仅仅是生存的第一步,远非胜利的终点。
此刻的他们,处于一种极其微妙且不稳定的“动态坠落”之中。意念螺旋盾巧妙地将部分径向坠落的动能转化为了切向的环绕运动,但这并非一劳永逸。黑洞的引力,那宇宙间最执着、最不容置疑的力量,依旧在持续地、一点一滴地将他们拉向最终的边界——事件视界。
“我们正在稳定螺旋下降,”陈智林盯着导航屏幕上那条优雅却致命的曲线,声音平稳,但指尖在控制面板边缘无意识的敲击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螺旋盾有效分散了潮汐力,但未能逆转下坠的趋势。我们就像一颗被微弱大气阻力不断拖拽的低轨道卫星,最终的坠落……只是时间问题。”
傅水恒教授从短暂的冥想休息中睁开眼,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那是深度精神消耗后的痕迹,但他的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火的星辰,愈发深邃和明亮。“时间,在这里恰恰是我们最需要重新审视的概念,智林。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点’。”
他站起身,走到全息控制台前,双手虚引,将飞船的实时轨迹与黑洞的时空结构模型叠加在一起。那条螺旋线,正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一圈圈向内收紧,指向中心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看我们的轨迹,”傅教授的手指沿着螺旋线滑动,“它并非引力自然允许的稳定轨道。稳定轨道存在于视界之外的一定距离上,一旦越过某个临界——我们称之为‘最内层稳定圆轨道’——任何物体都无法再维持圆周运动,必然螺旋坠入视界。我们借助参考系拖拽和意念螺旋盾,强行在‘最内层稳定圆轨道’之内,开辟了一条暂时的、非自然的路径。”
他的手指在螺旋轨迹与一个虚拟的、标示着“最内层稳定圆轨道”的虚线圆圈之间,划出了一片狭窄的区域。“我们现在就处于这个区域。向内,是万劫不复的视界;向外,是理论上可以逃逸的稳定轨道。我们既没有完全坠入深渊的引力井,也没有能力依靠自身动力挣脱出去。”
“我们被困在了引力悬崖的边缘。”陈智林深吸一口气,理解了当前的困境。
“不,不是被困,”傅水恒教授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是悬停。我们要寻找的,不是一个固定的‘点’,而是一个动态的‘状态’——一个精妙的临界平衡点。在这个状态下,我们下坠的径向速度,与我们所利用的参考系拖拽提供的切向‘升力’,以及意念螺旋盾对潮汐力的偏转效能,达到一种完美的、自我维持的平衡。让我们既不会继续坠向视界,也无需消耗巨大能量逃向稳定轨道,而是……悬停在原地,或者说,停留在这条螺旋线的某个‘环’上。”
这个设想让陈智林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在黑洞如此强大的引力场中,寻求动态平衡,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飓风眼中试图点燃一根蜡烛,要求的是近乎神迹般的控制精度。
“这需要我们对时空流场的感知和意念螺旋盾的调制,达到前所未有的精度。”陈智林沉吟道,“任何微小的偏差,无论是来自外部的时空扰动,还是我们自身意识状态的波动,都可能打破平衡,将我们推向万劫不复的任一方向。”
“正是如此。”傅教授的目光扫过陈智林和已经重新戴好感应头环、严阵以待的傅愽文,“所以,这将是我们三人协同的终极考验。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观测机会——停留在事件视界的边缘,窥探其下的奥秘。”
平衡的探求:微雕与共舞
寻找临界平衡点的过程,更像是一场在微观尺度上进行的、无声的宇宙芭蕾。每一位舞者都必须绝对精准,与同伴心意相通,同时严格遵循脚下那狂暴却又有迹可循的“音乐”——时空的韵律。
傅水恒教授再次坐回“共鸣椅”,成为了整个感知与控制网络的核心枢纽。“智林,我需要你成为我的‘标尺’和‘锚点’。将你所有监控到的物理参数——引力梯度、曲率变化、飞船应力、能量场分布——进行最高精度的实时滤波和趋势预测。任何细微的、系统性的偏离,都要立刻提醒我。你的理性计算,是我们感性的‘触须’不至于迷失在时空混沌中的保障。”
“明白。”陈智林深吸一口气,将主控台界面切换到他精心编制的多重数据监控仪表盘上。他的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处理器,高速分析着海量数据流,寻找着那些预示着轨迹变化的蛛丝马迹。
“愽文,”傅教授又看向孙子,语气温和而充满信任,“你的任务最重要,也最纯粹。继续感受,像之前一样。但这次,要更细腻。试着感觉我们的飞船,是像石头一样往下沉得快了一点点,还是像被风吹着往外飘了一点点?或者……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它好像‘停’住了,悬在那里?”
傅愽文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他不再把自己想象成织网的蜘蛛,而是想象自己就是飞船本身,在一条无比光滑、微微倾斜的旋转滑梯上往下滑。他要感觉的,就是下滑的速度有没有变化。
调整开始了。这不再是构建盾牌时那种相对粗放的频率同步和结构编织,而是对意念螺旋盾状态极其精细的“微雕”。
起初,他们尝试降低螺旋盾的旋转速度,希望减少对时空流的“借力”,从而减缓切向速度,让径向坠落的趋势更明显一些,以观察系统的响应。这个调整刚刚通过意念共振阵列传递出去,陈智林就立刻捕捉到了变化。
“径向速度分量增加!轨迹螺旋收紧速率上升百分之五!”他立刻报出数据。
几乎同时,傅愽文也小声惊呼:“啊!感觉往下掉得快了!像滑梯突然变陡了!”
傅教授立刻引导二人意识,反向微调,略微增强了螺旋盾的旋转。“恢复基准……感受变化……”
飞船的下坠趋势减缓,回到了之前的螺旋速率。
接着,他们尝试略微改变螺旋盾的倾角,即其能量场分布与黑洞赤道平面的夹角。这个微小的调整,旨在改变参考系拖拽力作用在飞船上的方向分量。
“切向速度出现波动……轨道半径有轻微扩大的趋势……”陈智林紧盯着数据。
“好像……有点被往外推的感觉……”傅愽文不确定地描述着。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微调。他们像在调试一件极其精密的乐器,每一个音符——意识聚焦的强度、意念螺旋盾的旋转速率、能量场分布的形态、与时空流耦合的相位——都必须准确无误,才能奏出那曲名为“平衡”的完美乐章。
这个过程充满了风险。有几次,调整过度,飞船明显偏离轨道,向着外侧“飘”去,虽然暂时远离了视界,但陈智林的计算显示,以他们目前的位置和速度,根本不足以逃逸到稳定轨道,最终只会在耗尽动能和调整余裕后,以更陡峭的角度被重新拉回,情况可能更糟。傅教授不得不立刻纠偏,将飞船拉回螺旋下坠的路径。
更有几次,微调未能及时抵消一次微小的时空扰动,导致飞船下坠速率骤然加快,舷窗外的星空扭曲得如同融化的油画,失重感狠狠攥住每个人的心脏。三人必须瞬间协同,集中全部意念,强化螺旋盾的特定区域,才能将那失控的趋势勉强拉回。
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陈智林感到太阳穴剧烈跳动,仿佛有钢针在穿刺,长时间维持高强度的数据分析和意识投入,让他头晕目眩。傅水恒教授作为核心节点,承受的压力更是数倍于此,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体在共鸣椅上微微颤抖,汗水不断从额角滑落。就连傅愽文,也失去了最初的兴奋,小脸苍白,眉头紧锁,显然这种持续的、高精度的“感觉”游戏,对一个孩子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
临界:在心弦上的漫步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失败的尝试和惊险的纠偏,就在三人的精神力都接近枯竭的边缘时,转机悄然来临。
那并非某种戏剧性的顿悟,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状态变化。
陈智林首先从数据流中捕捉到了异样。那条原本稳定向内收紧的螺旋轨迹,其曲率的变化率……趋近于零了。这意味着飞船虽然仍在沿着螺旋线运动,但其环绕黑洞的“圈”,半径的缩小速度变得极其缓慢,几乎停滞。
“教授……轨迹参数……变化率低于测量误差阈值……”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谨慎报告。
傅水恒教授没有立刻回应,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那玄妙的感知中。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地、几乎是用气声说:“我……感觉到了……流……不再是向下拉扯……而是……环绕……包裹……”
那是一种奇特的感受。之前一直存在的、无时无刻不在的“下坠感”,仿佛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纳入一个巨大、缓慢旋转体系的感觉。时空的河流依然在奔涌,但他们不再是河水中被冲向下游的落叶,而是仿佛成为了河流本身的一部分,随着其宏大的循环而运动。没有拉扯,没有推挤,只有一种浑然一体的……平衡。
“愽文,你感觉怎么样?”陈智林轻声问,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寂静。
傅愽文歪着头,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然后慢慢变成了一种新奇的表情:“陈叔叔……滑梯……好像不见了。我们现在……像是在一个很大很大的、转得很慢很慢的……摩天轮上?好像……停住了,又没有完全停住。”
孩子的直觉,再次精准地描述了这种难以言喻的状态。不是静止,而是动态的悬停;不是力的抵消,而是力的和谐共存。
傅教授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经历过无数风雨、洞察过无数宇宙奥秘的眼睛里,此刻也充满了震撼与敬畏。他看向主控屏幕,那里,代表飞船的光点,几乎静止在了一条极度靠近事件视界的螺旋环带上。向内,是法则的终结;向外,是已知的宇宙。而他们,就停留在这生死一线、已知与未知的交界之上。
“我们……做到了。”傅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极度疲惫与巨大成功喜悦交织的体现,“我们找到了……临界平衡点。”
飞船内部,一种异样的宁静降临了。并非绝对的寂静,仪器仍在低鸣,生命维持系统仍在工作。但这种宁静,源于外部那狂暴引力场与内部这精妙平衡之间的巨大反差。他们仿佛置身于台风眼中,周围是毁灭性的力量在咆哮、旋转,而中心这一小片区域,却呈现出一种违背常理的、极致的平静。
陈智林看着舷窗外。那片事件视界的黑暗,此刻从未如此接近,仿佛触手可及。它不再仅仅是远方的一个抽象概念,而是一堵无边无际、吞噬一切光线的墙壁,横亘在宇宙之中。因为处于平衡状态,飞船与视界之间几乎没有相对运动,那黑暗显得更加凝固、更加真实、也更加令人心悸。
同时,他也注意到,导航系统上那个代表“外部宇宙时间”的计数器,其数字跳动的速度,似乎……慢得令人发指。仅仅几次心跳的时间,上面的数字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时间膨胀效应……”他喃喃自语。处于如此极端的引力场中,他们的时间流速,与遥远宇宙相比,已经被拉伸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傅水恒教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是的,亲身体验时间几乎停滞……这是我们达到临界平衡点的另一个标志,也是代价。外部宇宙可能已经过去了千年万年,而我们这里,或许只过去了片刻。”
他们以几乎停滞的时间,悬停在法则的边缘。这是一种无比奢侈,也无比孤独的体验。
精妙的平衡已经达成。这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他们用意志和智慧,在黑洞的嘴边,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短暂的、宝贵的驻足机会。接下来,他们将利用这个机会,去做那件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情——窥视视界之下,那被永恒隐藏的奥秘。
“保持住……就保持这样……”傅教授轻声说道,目光再次投向舷窗外那无尽的黑暗,充满了探索者的渴望,“现在,让我们看看……这堵墙的后面,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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