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委员会的争论已经持续了七十二小时。云端会议室里,各种观点如同撞向礁石的海浪,激烈碰撞后碎裂成无数水滴,最终只留下弥漫在空气中的咸涩与疲惫。
安全顾问再次调出人马座A*的模拟图像,那个隐藏在银心光芒背后的黑暗巨兽,在屏幕中央缓缓旋转。“我们面对的是宇宙中最极端的天体,一个连光都无法逃脱的引力陷阱。任何形式的‘前进’,在现有物理学框架下都等同于自我毁灭。”
保守派物理学家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数据流的光芒:“我并非反对探索,但我们必须承认认知的边界。事件视界就是那条边界。越过它,我们所有的物理定律都会失效。这不是勇气的问题,这是……这是对自然法则的基本尊重。”
就在争论似乎又要陷入循环时,傅水恒教授缓缓站起身。他没有走向演讲台,而是走到了实验室东侧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前。晨曦正从地平线升起,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他花白的须发染成金色。
“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让所有争论瞬间静止,“在做出决定之前,我想请大家看一样东西。”
他抬手示意,助理立刻关掉了会议室的人造光源。整个空间沉入黎明前的暗色中,只有东方那片越来越亮的天光,透过玻璃,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
“四十年前,我站在云南高美古天文台的观测平台上,也是这样等待日出。”傅水恒的声音在昏暗中流淌,像一条沉静的河流,“那时我刚刚读完霍金的《时间简史》,满脑子都是黑洞、奇点、宇宙的起源与终结。当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所有的物理学,我们引以为傲的科学体系,其实都建立在这个离我们仅仅1.5亿公里的恒星基础上。”
他转过身,身影在晨曦中形成一个剪影:
“从牛顿到爱因斯坦,从量子力学到标准模型,我们的知识大厦,是在太阳系这个温和的摇篮里建立起来的。我们就像一群从未离开过洞穴的人,凭借洞口透进的光线,猜测着外面世界的模样。”
“而现在,”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洞口外面,有人递进来一张地图!一张精确描绘了整个山脉、河流与星空的地图!”
全息投影应声亮起,那幅由博文破译的银河系星图在会议室中央旋转,北斗七星的图案在银心光芒的映衬下格外清晰。
“这不是猜测,不是理论推演,这是实证!”傅水恒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个来自黑洞内部的实证!它告诉我们,在事件视界的另一边,不仅存在着某种形式的‘存在’,这个存在还具备与我们沟通的意愿和能力!”
安全顾问忍不住插话:“但这恰恰证明了对方的科技水平远超我们,这其中的风险……”
“风险?”傅水恒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1492年,哥伦布扬帆西行时,他知道新大陆等待他的是什么吗?是黄金还是瘟疫?是友善的土着还是致命的毒箭?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留在葡萄牙港口,永远无法发现新世界。”
他走到保守派物理学家的面前:“你说事件视界是认知的边界。我同意。但边界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被跨越吗?1900年,开尔文爵士说物理大厦已经建成,只剩下两朵乌云。结果呢?那两朵乌云孕育出了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彻底重塑了我们的宇宙观!”
老教授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每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
“今天,我们站在了比1900年更伟大的门槛前。这不是两朵乌云,这是一扇通往全新物理学殿堂的大门!门后面,可能是量子引力理论,可能是高维空间结构,可能是意识与物质的终极关系——可能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万有理论’!”
他调出信号分析数据,指着那些复杂的波形:“看看这些信号特征!它们既符合黑洞物理的预测,又展现出智能设计的痕迹。这说明什么?说明在黑洞内部,引力与量子效应可能已经达成了某种和谐,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统一!”
“对方能够驾驭这种统一,并用我们能理解的方式与我们沟通。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善意表示!一个拥有如此能力的文明,如果心存恶意,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陈智林忍不住开口:“教授,我理解您的热情。但作为科学家,我们不能用‘善意’这种主观判断来代替客观风险评估。黑洞的物理特性是客观存在的威胁……”
“你说得对,智林。”傅水恒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许,“所以我们不是要肉身穿越事件视界,而是要回应这个邀请,建立对话。就像博文说的——先问问那个小朋友,你到底想玩什么游戏。”
他调出一个复杂的数学模型:“根据我的计算,如果对方真的能够从黑洞内部发出信号,那么他们很可能掌握了一种利用黑洞极端引力场进行超距通信的技术。这种技术的基础,很可能就是我一直研究的‘时空谐振理论’。”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语。傅水恒的时空谐振理论在学界一直被视为过于超前的猜想,如今却可能成为解开谜团的关键。
“如果我们回应这个信号,通过特定的频率和编码与之谐振,我们很可能在事件视界之外就能建立稳定的信息交换。这不需要我们越过那条物理边界,只需要我们……调整对话的频率。”
傅水恒走到会议室中央,晨光现在完全照亮了他的身影。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此刻却像一个即将踏上征途的年轻探险家,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人类文明走到今天,曾经无数次站在选择的十字路口。是留在舒适的已知世界,还是迈向危险的未知领域?每一次,当我们选择前进,文明就获得一次飞跃。从走出非洲到横渡大洋,从地面到天空,从地球到月球……”
他的声音变得深沉而有力:
“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十字路口。门的另一边,可能是宇宙的终极答案。是的,有风险,有未知,有我们无法预料的危险。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个字都重重地落在众人心上:
“如果我们因为恐惧而转身离开,如果我们选择永远停留在已知的舒适区,那么人类文明的精神就死了。从我们做出退缩决定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背叛了十万年前第一个抬头仰望星空的祖先,背叛了千百年来所有为探索真理而付出生命的先驱,背叛了文明最核心的驱动力——那颗永不满足的好奇心。”
安全顾问还想说什么,但傅水恒抬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你的职责是评估风险、确保安全。但请想一想,什么才是真正的安全?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假装宇宙中只有我们?还是勇敢地走出去,了解这个真实的、危险的,但也充满无限可能的宇宙?”
“我提议的前进,不是鲁莽的冲锋,而是谨慎而坚定的探索。我们将建立多层级的安全协议,设置自动中断机制,在每一个步骤都进行充分的风险评估。但我们——必须——前进!”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会议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人们看着全息星图中那个指向地球的北斗七星,看着晨曦中傅水恒坚定的身影,看着彼此眼中交织的恐惧与渴望。
陈智林缓缓站起身。作为最了解黑洞物理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风险。但此刻,他看着傅水恒——这位他追随多年的导师,这位在古稀之年依然保持着最纯粹科学热情的老人——他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了。
“我支持教授的决定。”陈智林的声音清晰而稳定,“作为项目首席科学家,我将负责设计所有的安全协议。我们不会鲁莽行事,但我们也绝不会因为恐惧而错过这可能是一生一次的机会。”
特别委员会的成员们交换着眼神。安全顾问深吸一口气,最终点了点头:“如果能够建立您所说的安全协议……我保留意见,但不反对进行有限度的探索。”
当表决最终进行时,“前进”的提案以压倒性多数通过。
会议结束后,傅水恒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里。晨光已经完全照亮了房间,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苏醒的城市。
陈智林走到他身边:“教授,您真的相信……我们能安全地与黑洞对话吗?”
傅水恒没有立即回答。他望着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智林,你记得那个古老的寓言吗?当人类建造巴别塔,想要通往天堂时,神变乱了他们的语言,让工程半途而废。”
他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现在,来自宇宙深处的某个存在,正在试图与我们说同一种语言。这一次,我不想让塔再次倒塌。”
在实验室的另一端,博文刚刚睡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爷爷身边。他拉着傅水恒的手,小声问:“爷爷,我们是要去那个大大的黑星星那里做客了吗?”
傅水恒弯腰抱起孙子,让他能够看到窗外辽阔的天空:“是的,博文。我们要去看看,那个画星星的朋友,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朝阳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在光的海洋中,人类即将迈出通往银河中心的第一步。傅水恒的决心,如同这初升的太阳,照亮了前路,也照亮了人类探索宇宙的又一个黎明。
第七十四章的帷幕,在一个文明的集体决断中落下。而真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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