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水恒教授实验室的中央控制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将时间与声音一同封存。只有墙壁上巨大的全息星图在缓缓流转,无数光点如同沉睡的精灵,无声地诉说着宇宙的古老秘密。正中央,那组来自银河系最深处的神秘脉冲信号,正以最原始的二进制码流形式,在主屏幕上冰冷地滚动着,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数字之河,流淌着无人能解的絮语。
陈智林博士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将身体深深陷入指挥椅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七十二小时,试图用尽所有已知的数学模型和物理定律去套用、去解读这串自“窥见银心背后星光”那历史性一刻后,便持续不断抵达地球的复杂编码。超级计算机集群轰鸣着,将信号进行傅里叶变换、小波分析、寻找素数序列、比对已知文明可能的信息模板……结果却如同试图用渔网捕捉虚无,每一次看似接近,最终都徒劳无功。
“逻辑上完全说不通,”陈智林声音沙哑,指向屏幕上一段复杂的频率调制波形,“看这里,它的调制深度变化具有明显的非随机性,但又不遵循任何我们已知的通信协议。它不是简单的重复,更像是一种……一种拥有复杂语法的语言,或者,”他顿了顿,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语气,“一种拥有极高信息密度的图像数据?可如果是图像,它的编码方式又超越了我们的理解范畴。”
傅水恒教授站在一旁,花白的眉毛紧紧锁着,目光却穿透屏幕,仿佛看到了数万光年外那个巨大的引力之源——人马座A*。正是这个银河系的心脏,在向他们发送着持续不断的讯息。“我们习惯于用我们的大脑,我们文明的思维定势去理解未知。或许,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复杂的算法,而是一种……全新的视角。”他的话语在空旷的控制室里回荡,带着哲人般的沉思。
就在这时,控制室角落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傅水恒教授的孙子,刚满八岁的傅博文,正盘腿坐在地毯上。他面前摊开着画纸和彩笔,但他并没有在画画,而是仰着小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主屏幕上那不断滚动的、在成年人眼中枯燥无比的数字序列,以及旁边辅助屏幕上显示的、由计算机转换出的初步波形图。那双属于孩子的、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里,没有陈智林的疲惫,也没有傅水恒的凝重,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好奇。
“陈伯伯,”博文忽然开口,清脆的童音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那些一闪一闪的,好像夏天晚上姥姥家田野里的萤火虫哦。”
陈智林疲惫地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博文,那不是萤火虫,那是非常非常遥远的星星那边传过来的信号,是一串很复杂的密码。”
“密码?”博文歪了歪头,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不解,“可是,它们跳舞的样子,好像有规律呀。你看,那一小群,亮一下,暗一下,再亮一下,然后隔开一段,又有一大群用不一样的样子跳起来……像不像老师在音乐课上教的节拍?或者……”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隔着空气描摹辅助屏幕上波形图的轮廓,“像不像我用连点法画出来的小恐龙?”
童言无忌,却像一道微弱的闪电,瞬间划过陈智林因过度思考而僵化的脑海。连点法?图形?他猛地坐直身体,看向傅水恒。傅教授眼中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博文,”傅水恒走到孙子身边,蹲下身,语气温和而引导,“告诉爷爷,如果你觉得它像画,那它可能画的是什么呢?”
博文得到了鼓励,眼睛更亮了。他爬起来,跑到主控制台前,踮起脚尖,努力指着屏幕:“爷爷,陈伯伯,你们看嘛!不要把那些数字想成数字嘛!把它们想成……想成很多很多亮晶晶的小星星!这里密一点,那里疏一点,这里挤成一团,那里拉成一条线……”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就像我拼图一样,一小块一小块的图案,拼起来就是大图画了!”
“亮晶晶的小星星……拼图……”陈智林喃喃自语。他们一直试图从“语言”或“数学”的角度去破译,却从未真正将其视为一幅纯粹的“图像”。人类的文字是线性的,逻辑是序列的,但宇宙的图像,或许是多维的、并发的、模式化的。博文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响了一扇被忽略的大门。
“立刻改变思路!”傅水恒当机立断,“放弃所有基于语言模型和数学序列的深度破译程序。将连续接收到的所有信号数据,按照时间切片,尝试进行二维、乃至三维的空间信息映射!不要预设任何坐标,让数据自己告诉我们它的结构!”
实验室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指令被迅速下达,计算资源被重新分配。庞大的数据流不再被送入复杂的解密算法,而是被导入一个全新的可视化建模程序。程序员们根据博文那“连点成画”的直觉,设计了一个初步的映射逻辑:将信号的强度、频率偏移、脉冲间隔等参数,分别转换为虚拟空间中的点亮度、颜色色调和位置坐标。
进程是缓慢的。海量的数据需要处理,映射规则也需要不断调试。博文似乎完全理解不了大人们突然的忙碌和屏幕上飞速跳动的进度条,他有些无聊地回到自己的角落,重新拿起彩笔,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他画的是自己想象中的“星星跳舞图”,用不同颜色的点点和弯弯曲曲的线条,组合成各种奇怪的图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控制室主屏幕的一角,开始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由光点构成的雏形。它并非规整的几何图形,也绝非已知的任何天体图谱。它看起来……杂乱,缺乏明显的规律,就像一片被随意泼洒的星辰尘埃。
陈智林凝视着那片逐渐成型的光点云图,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有些动摇。“这……似乎仍然没有明显的模式。是不是我们的映射参数有问题?”
一直安静画画的博文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他仰头看着那片复杂的光点,小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忽然,他拉了拉陈智林的实验袍袖子。
“陈伯伯,”博文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这个图……是不是需要转一下?”
“转一下?”陈智林一愣。
“对呀!”博文用力点头,伸出两只小手,做出旋转的动作,“就像我看地图册,有时候也要转过来看才能找到我们家在哪里。这个图,现在好像是趴着的,你把它……嗯……立起来试试看?从旁边看它?”
从侧面看?三维映射!陈智林和傅水恒几乎同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们之前的映射大多是基于二维平面展开,顶多加上亮度作为第三维(深度),但或许信号本身编码了一个真正的三维结构信息!
“快!启动全息三维重构!将所有数据点在虚拟三维空间中进行定位渲染!”傅水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指令被迅速执行。庞大的计算力开始构建一个立体的模型。控制室中央的全息投影仪启动,柔和的光线在空中交织。最初,那依然是一团混沌的光点,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星云。
博文屏住呼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团光雾。他绕着全息投影慢慢走了一圈,然后停在某个特定的角度。忽然,他兴奋地跳了起来,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看!看那里!是蜗牛壳!是转呀转的蜗牛壳!”
孩子的惊呼如同惊雷。陈智林和傅水恒立刻移动到博文的位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从这个特定的俯角视角望去,那些原本看似杂乱无章的光点,赫然呈现出一种清晰无比的、优美的螺旋线结构!那并非简单的平面螺旋,而是一种具有惊人立体感和层次感的旋臂模式,光点在旋臂上疏密有致地分布,核心区域密度极高,向外逐渐变得稀疏,整体结构对称而协调,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数学之美和宇宙韵律。
“螺旋……是漩涡星系结构!”陈智林失声惊呼,“我的天!这信号……这信号在描绘它自己所在的星系——银河系!”
这个发现让所有研究人员都感到震撼。他们一直在接收的,竟然可能是一幅银河系的“自画像”?来自银心黑洞的“自画像”?
然而,博文的观察还没有结束。他的注意力被螺旋结构中心,那片最明亮、最密集的光点区域所吸引。在那片代表银河系中心的光芒深处,他注意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与周围星图背景似乎不太“协调”的亮点。它们不是随机分布,而是构成了一种……非常非常简单的几何图案。
“爷爷,”博文的声音变小了,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谨慎,“蜗牛壳中间,那些最亮的星星里面,好像藏着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傅水恒俯下身,努力顺着孙子的目光分辨。
“是……是圈圈。”博文努力描述着,“一个,两个……好几个圈圈,套在一起。大圈圈,小圈圈。还有……点点。圈圈旁边,有几个特别亮的点点,排成了……像我的小勺子玩具一样的形状。”
圈圈?套在一起的圈圈?勺子形状的点点?
陈智林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对核心区域的光点进行放大和增强处理。当图像变得清晰时,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在代表银河系中心的那团光芒中,清晰地叠加着另一组符号:一组同心圆。而在同心圆的一侧,是七个异常明亮的点,它们排列成的形状,对于任何熟悉地球夜空的人来说都再熟悉不过——那分明是北斗七星的图案!
但是,这怎么可能?从银心视角看地球所在的猎户座旋臂,北斗七星绝不可能呈现出如此规整、如此经典的构型!这分明是……是从地球上看出去的北斗七星!
“这不是星图……”傅水恒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深沉震撼,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一张邀请函。”
控制室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邀请函?”博文仰起脸,不解地看着爷爷。
“是的,博文,一张邀请函。”傅水恒蹲下身,指着全息投影中那叠加在银河系图像和银心光芒之上的同心圆与北斗七星,用一种充满敬畏的语气解释道,“你看,这个大大的、画出了整个蜗牛壳(银河系)的图,是在告诉我们它来自哪里——银河系的中心。而这些套在一起的圈圈(同心圆),在很多文明中,都象征着‘门户’、‘通道’或者‘目标’。最关键的是这个‘小勺子’(北斗七星)……”
陈智林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北斗七星,是只有从我们地球,从太阳系附近看出去,才能看到的独特星座图案。它就像一个……回信地址。信号的主人,不仅向我们展示了它的宇宙坐标(银河系中心),它还准确地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它用我们最熟悉的星空标志,告诉我们:‘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我发出的信息,是给你们的。’”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将‘我在银河系中心’、‘这里有一个门户或目标’、以及‘致地球的你们’这三个信息叠加在一起,这已经超出了单纯问候或传递知识的范畴。它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一种指向明确的——邀请。”
博文听着大人们的解释,眼睛慢慢地睁得更大,更圆。他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回信地址”、“坐标”、“邀请”这些词汇背后全部的科学与哲学含义,但他捕捉到了其中最核心、也是最让他感到神奇的部分。
“所以,”博文的小脸上绽放出混合着惊奇与喜悦的光芒,像是瞬间点亮了整个控制室,“是银心里面的……那个大大的、看不见的星星(黑洞),它在对我们说话?它画了一幅好大好大的画,告诉我们它在哪里,也看到了我们在哪里,然后……它是在请我们去做客吗?像邀请小朋友来家里玩一样?”
“去做客……”陈智林重复着这个孩子气十足,此刻却显得无比贴切的词语。面对这跨越了时空、超越了认知的沟通,任何复杂的科学术语似乎都显得苍白。博文这最朴素的解读,反而直指核心。
傅水恒教授将博文轻轻揽在怀里,目光再次投向全息投影中那幅由神秘脉冲绘制的、融合了宏大宇宙图景与精准局部标识的“画作”。那不仅是一张星图,更是一封穿越了数万光年、承载着无法想象智慧与意图的信笺。而第一个读懂这封信的,不是他这位毕生研究星空的教授,也不是陈智林这位才华横溢的科学家,而是他身边这个凭借着最原始、最纯粹的图形直觉,打破了人类思维壁垒的孙子。
“也许,‘做客’这个词,是最准确的。”傅水恒的声音悠远而深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遥远而壮丽的未来,“我们收到了来自宇宙最深邃之处的邀请。而这第一步,是由你,我的小英雄,为我们迈出的。”
博文依偎在爷爷怀里,看着屏幕上那幅美丽的“星星跳舞图”,心里充满了甜甜的、奇妙的感觉。他并不知道他的“发现”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那个很远很远地方的、会画画的“大星星”,好像变得不那么陌生,反而有点……友好呢。
控制室内,研究人员们开始围绕着这幅被破译的“星图邀请函”进行紧张的分析和讨论。而在这一片忙碌的背景下,傅水恒和陈智林的心中,却同时升起一种更为宏大、也更为谦卑的情绪。宇宙的对话,或许并非总是需要复杂的公式和艰深的逻辑。有时,它需要的,只是一双未被知识框架所束缚的、愿意将闪烁的信号看作萤火虫起舞的、孩子的眼睛。
第七十一章的序幕,就在这由童真直觉揭开的神秘面纱中,缓缓落下。而一段通往银河之心,回应那跨越光年之邀的史诗旅程,才刚刚开始书写它的第一行。实验室窗外,地球的夜空繁星闪烁,其中那把名为北斗的“勺子”,似乎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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