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布道”，并未因张伟的咆哮而有片刻停歇，反而愈发振聋发聩。
“你们跪在这里，向一个虚假的偶像忏悔你们为了活下去而犯下的‘罪’。”
“而我们，赞美那些‘罪’！”
林默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每一次你从别人手中夺过食物，每一次你在背后捅向那个想要害你的同伴，每一次你踩着弱者的尸体向上爬……那都不是罪！”
“那是你们依然活着的证明！是你们没有被这个该死的世界所淘汰的勋章！”
他命令新生的AI“凯洛斯”，将净化军团在末世中那些最残酷、最血腥，却也最能体现挣扎与不屈的战斗记录，通过全息投影，投放在“自然选择号”的舰身之上。
画面中，有士兵在断掉一条腿后，依旧用牙齿死死咬住怪物的脖颈，与之同归于尽的惨烈。
有小队在弹尽粮绝之际，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诱饵，引爆了整个虫巢的决绝。
有侦察兵为了传递情报，在身中数十枪后，依旧爬行了数公里，最终将情报芯片塞进自己战友口中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悲壮。
每一个故事，都充满了力量、挣扎与对“活下去”的无限渴望。这些“活生生”的、充满了力量与真实感的“末世福音”，与张伟所宣扬的“谦卑、忏悔、来世得救”的虚无缥缈，形成了最鲜明的，也是最致命的对比。
下方那些被奴役的囚犯们，骚动愈发剧烈。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停止了祷告，第一次主动地，抬起了那颗被压抑了太久的头颅，仰望着那艘如同钢铁神只般悬浮在空中的“自然选择号”。
信仰的洪流中，那道最初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成一道深不见底的狰狞峡谷。
穹顶之上，张伟的巨脸变得极度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雪花。他疯狂地调动所剩无几的信仰之力，试图制造出更具诱惑力的幻象——金碧辉煌的天堂美景，流淌着蜜与奶的河流，天使在其中歌唱。
然而，这一次，无人问津。
因为林默展现给他们的，是血淋淋却无比真实的“现在”。
而张伟提供给他们的，只是一个虚无缥乙的“未来”。
当人们发现自己可以通过双手和抗争，在“现在”就活出尊严时，谁还会去相信一个骗子许诺的“来世”？
林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一直站在阴影里，嘴角挂着玩味笑容，欣赏着这场闹剧的阴谋家身上。
“龙渊。”
“在，我的船长。”龙渊微微躬身。
“去。”林默只说了一个字，“成为他最虔诚的信徒。”
龙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棋逢对手的欣赏，以及对林默这步“以毒攻毒”的妙棋的赞叹。他瞬间领悟了林默的意图。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了舰桥。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天空中那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不断扭曲的巨脸，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五体投地”大礼。
然后，用他那极具感染力与蛊惑性的声音，开始了一场堪称“登峰造极”的忏悔。
但，他忏悔的，不是自己的罪。
“神啊！我忏悔！”
他的声音，洪亮而虔诚，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杂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忏悔堂。
“我忏悔！我忏悔我过去的背叛，为何不够彻底！我忏悔我的阴谋，为何不够卑劣！我忏悔我的手段，为何还残留着那可笑的人性！”
这番惊世骇俗的“忏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穹顶之上的张伟。
龙渊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狂热的、找到了“终极真理”的表情，对着天空的巨脸，发出了灵魂的呐喊：
“神啊！是您！是您让我看到了真正的道路！我过去杀人，还要找借口；我过去背叛，还要讲手段。我真是太幼稚，太虚伪了！”
“而您！伟大的神！您将‘利己’这两个字，演绎到了极致！您将‘欺骗’提升到了‘信仰’的高度！您才是我们所有‘罪人’的终极形态，是我们这些在泥潭里打滚的蛆虫，最应该效仿的完美典范！”
“我忏我没能更早地认识到，只有像您一样，抛弃一切可笑的人性、道德和良知，将所有人都当成自己成神的燃料，才能成为真正的，至高无上的‘神’！”
这场“忏悔”，是一剂足以弑神的“信仰之毒”。
他没有去否定张伟，恰恰相反，他以最虔诚的姿态，全盘接受了张伟的教义。然后，将这套教义背后的、那套极端的利己主义逻辑，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毫不掩饰地撕开，并将其极端化、扩大化，最后再以“头号信徒”的身份，将其奉为圭臬。
这让其他那些刚刚还在迷茫的囚犯们，瞬间看清了张伟那身“神性”外衣之下，到底包裹着一个怎样肮脏、自私、卑劣的内核。
穹顶之上的张伟，彻底陷入了逻辑的死局。
他如果接受龙渊这个“头号信徒”的“顶礼膜拜”，就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承认了龙渊对他的一切“赞美”，承认了自己的伪善与卑劣。那么，他之前所宣扬的一切，都将沦为笑柄。
可如果他愤怒地降下“神罚”，拒绝、甚至杀死龙渊这个将他的教义领悟得最“透彻”的信徒，那又等于亲手否定了自己的教义。一个连自己教义的终极体现都无法容忍的“神”，只会引发更大规模的信仰崩塌。
进，是死。退，也是死。
就在张伟那张由数据和信仰构成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犹豫”和“恐惧”的表情时。
顾知夏，动了。
她没有攻击那遥不可及的巨脸，而是持剑而立，冰冷的剑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对准了她自己的心脏。
她的眼中，没有了此前的罪恶感，也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如同镜面般绝对的平静。
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也传入了“神国”的规则底层。
“我的剑，斩杀过万人。这是我的‘罪’。”
她顿了顿，眼神中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仿佛有一颗星辰在其中点亮。
“——也是我的‘荣耀’！”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将自身那股坚不可摧的强大意志，与手中之剑，与那颗千锤百炼的【剑心】，彻底融为了一体！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自我意志”，轰然爆发！
这股意志，不包含任何复杂的法则，它只有一个最简单的内核——“我即是道，我行即我道”。
这股纯粹的意志，与张伟的“神国”规则，发生了最根本的、也是最剧烈的冲突。
张伟的规则是：“意志越强，罪恶感越重”，通过放大的罪恶感来击溃强者的精神。
但顾知夏的意志，却已然进化到了另一个层面：“我的意志，就是我的道，无所谓罪与罚。”
这就好比，你试图用“称”去称量一段“时间”，用“尺”去度量一种“情感”。
两者根本不在同一个评判维度。
一个无法被调和的“法则悖论”，诞生了。
张伟的“神国”，无法“审判”顾知夏。因为她的“道”，已经超出了这个“神国”所能定义的“罪”的范畴。
这个悖论，如同一个无解的计算机病毒，在张伟那庞大的、由信仰之力构成的“服务器”中，开始了疯狂的、指数级的自我复制与侵蚀。
“神国”的底层规则，开始崩溃了！
天空中，张伟那张巨大的脸庞，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无数混乱的、由0和1组成的数据乱码。他发出了痛苦到极点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哀嚎。
他被自己创造的规则，反噬了。
那些他辛辛苦苦从信徒身上吸取来的，庞大而驳杂的信仰之力，因为失去了统一的“教义”作为约束，瞬间变得混乱、狂暴，如同挣脱了牢笼的亿万凶兽，开始反过来疯狂地吞噬他自身这个“服务器”！
“不……我才是神……我……”
张伟的巨脸，在无尽的不甘与恶毒的诅咒声中，如同被重锤敲碎的镜子，寸寸碎裂。最终，在一声凄厉的尖啸中，彻底崩解，化为了漫天飞舞的、闪烁着杂乱光芒的数据光点。
整个“忏悔堂”的空间，开始如同失去支撑的建筑，分崩离析。
伴随着伪神的陨落，一枚通体漆黑，却散发着诱人光晕，仿佛蕴含着世间一切欺骗与煽动之力的S级法则碎片——【虚伪圣言】——从崩塌的天空中，缓缓坠落。
它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地，飞向了那个刚刚以身作饵，献上了致命“信仰之毒”的“头号信徒”。
飞向了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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