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死寂。
那十几支风格迥异的庞大舰队，如同嗅到尸臭后，从黑暗深渊中缓缓上浮的史前巨兽。
它们彼此间保持着充满恶意的安全距离，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网，将“自然选择号”与那颗璀璨的【因果之核】围困在中央。
一场饕餮盛宴的刀叉，已经摆好。
而握着最大一块蛋糕的“自然选择号”，看起来，就像是那只最弱小、最肥美，即将被分食的羔羊。
“警告……侦测到十二支超规格舰队……”
“生物模因集群，‘利维坦之喉’……”
“晶格幽魂聚合体，‘奥瑞利安的回响’……”
“亡骸诅咒方舟，‘纳吉尔法’……”
摇篮的童音在舰桥内机械地播报着。
它每念出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曾在这片宇宙坟场里，用亿万生灵的骸骨铸就赫赫凶名的恐怖传说。
舰桥内的空气，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之后，迅速冷却，凝固，沉重得仿佛要压碎人的骨骼。
“操！”
王虎那只独眼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狠狠啐了一口，双手紧握住那柄几乎有他半个人高的动力战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来啊！看老子今天能剁下几个脑袋当夜壶！”
高阳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说一句废话，只是默默走回自己的战术指挥台，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光屏上快到出现残影。
他在疯狂地调动权限，试图从这些传说中的怪物身上，找出哪怕万分之一的结构弱点。
这是旧时代军人深入骨髓的本能。
即便面对的是神明，也要先算出子弹的弹道。
龙渊已经瘫坐在地。
他脑海中那座由无数阴谋诡计搭建的精密宫殿，在看到屏幕上那十二个名字的瞬间，便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他刚刚才从被“删除”的恐惧中挣扎出来，现在，又要直面这张地狱绘图。
思考，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这怎么打？
拿什么打？
用他们刚刚打光了所有底牌的疲敝之师，去对抗十二个全盛状态的宇宙灾难？
“有趣。”
舰桥最深处，一道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带着一丝病态的狂热。
魏承的全息投影跳了出来。
这位科学怪老头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像个一辈子没见过糖果的孩子，被扔进了全世界最大的糖果工厂。
他一双眼睛放着骇人的绿光，贪婪地扫过屏幕上每一艘奇形怪状的战舰。
“生物力场驱动……高维水晶共振引擎……灵魂航标……这些！这些都是已经失传，只存在于理论里的‘神之废品’啊！”
他激动地搓着手，嘴角几乎要流下晶莹的液体。
“舰长！舰长！我们能把它们都拖回去吗？万物熔炉……万物熔炉已经快要饿死了！”
这番疯话让高阳的手指一顿，差点敲错一个代码。
我们都要被当废品回收了，你还想着去捡垃圾？
只有顾知夏，她的反应和所有人都不同。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舰桥最前方的，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背影。
然后，她转身，默默走向自己的武器整备台。
她拔出那把陪伴了她两世的特制狙击枪【休止符】。
用一块柔软的丝绒，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用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擦拭着冰冷的枪身。
没有言语。
她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果今天注定要陨落于此。
那她也要在最后一刻，把枪膛里所有的子弹，全都送进敌人的眼睛里。
“摇篮。”
林默的声音，打破了舰桥内压抑的死寂。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颗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奥秘的【因果之核】，平静得令人心悸。
“在，父亲。”
“启动‘无形之手’，去把我们的战利品拿回来。”
指令下达。
高阳和龙渊的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
疯了！
他疯了！
在这种时候去触碰那件圣物，不就是等于亲手敲响了开饭的铃铛吗？！
果不其然。
就在“自然选择号”伸出一道由引力场构成的无形触手，缓缓伸向那颗法则晶球的瞬间——
十几支舰队，同时有了动作！
其中，那支完全由紫黑色血肉与扭曲骨骼构成的生物舰队——“利维坦之喉”，反应最为激烈。
它那位于舰队中央，如同巨兽食道般的旗舰，猛地张开。
一道充满恶意与贪婪的精神讯号，直接贯穿了空间。
【渺小的……幸运儿……】
那声音不通过任何介质，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带着一种仿佛亿万只蛆虫在耳道中蠕动的粘腻与污秽。
【放下神的遗产……】
【然后，献上你们的船，你们的血肉，以及你们……新鲜的故事……】
【伟大的‘利维坦之喉’，会赐予你们……成为我们一部分的……永恒荣耀……】
这股精神冲击，让王虎这样的狂战士都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高阳的计算模型瞬间崩溃，龙渊更是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有林默。
他的精神世界如同一片被绝对零度冰封的死海，任何精神层面的攻击，都无法掀起一丝波澜。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摇篮。”
“把噪音屏蔽掉。”
“……指令确认。”
那令人作呕的低语，戛然而止。
“利维坦之喉”显然没料到自己的精神威慑会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无视。
它那血肉旗舰表面，成千上万只巨大的眼球猛地睁开，投来充满暴怒与惊疑的视线。
而其他的舰队，则乐于见到这种局面。
它们像一群狡猾的鬣狗，冷眼旁观着这头最愚蠢也最强壮的同类，去试探那只看似无害的羔羊。
“自然选择号”的“无形之手”，已经触碰到了【因果之核】的边缘。
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林默，终于动了。
他没有下达任何攻击或防御的指令。
他只是转过身，从那张黑色的王座上站起，缓步走到舰桥中央。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个因为耗尽心力，已经靠在实验台边，蜷缩着睡着了的小姑娘身上。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和微微嘟起的嘴，林末那双冰封了九百万次轮回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然后，他的目光扫过舰桥内的每一个人。
紧张戒备的顾知夏。
战意沸腾的王虎。
冷静计算的高阳。
疯癫狂热的魏承。
以及角落里已经昏死过去的龙渊。
最后，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舰船的合金外壳，落在了外面那十几支虎视眈眈，散发着无尽贪婪的庞大舰队上。
他笑了。
那是一种平静的，淡然的，仿佛棋手俯瞰着满盘棋子，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摇篮。”
“接通所有舰队的公共频道。”
“……是，父亲。”
下一秒，一个年轻，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礼貌的男性声音，同时在十几支风格迥异的舰队旗舰舰桥内响起。
“各位，下午好。”
“首先，恭喜各位，能活到‘母亲’吃饱之后。”
“其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林默，这艘船的船长。”
“也是……刚刚结束了这场灾难的人。”
这番话，让所有舰队的指挥官都愣住了。
在“利维坦之喉”的旗舰上，一个浸泡在紫色营养液中，只露出一颗巨大头颅的生物，发出了嘲弄的精神波动：【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人类幼崽？是你杀死了‘母亲’？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故事……】
然而，林默并没有理会它。
他自顾自地，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各位来这里的目的。”
他的声音通过广播，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宇宙中。
“为了它。”
随着他的话语，一副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现在“自然选择号”的上方。
那正是【因果之核】的实时影像，它那不断扭曲、重塑时空的光芒，让每一位异形指挥官的呼吸，都在瞬间变得粗重。
“它很美，不是吗？”
“代表着一个古老神明的消逝，也代表着……一个新神崛起的契机。”
“我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你们在想，只要摧毁我这艘小船，就能得到它。”
“但你们彼此猜忌，谁也不想当那个头破血流的出头鸟，让别人捡了便宜。”
林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人心的玩味。
“所以，我决定……”
“给大家提供一个更公平，也更有趣的解决方案。”
他顿了顿，环视着屏幕上那些因为他的话而露出惊疑、错愕、不解表情的异形指挥官们。
然后，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公布了那条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的，魔鬼般的规则。
“一场拍卖会。”
“这颗【因果之核】，将作为最终的拍品。”
“而竞拍的资格与筹码……”
他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就是你们身边，‘竞争对手’的残骸。”
“价高者，得。”
林默的声音落下，整个宇宙，都陷入了长达三秒的，绝对的死寂。
随即，他用一种轻快的，仿佛晚宴主持人般的语调，宣布了结局。
“现在，”
“拍卖会……正式开始。”
“那么，有谁，愿意出第一个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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