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的王座,并非存在于物理空间。
那是一片由纯粹的精神与法则构筑的、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高维画廊”。
这里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只有无尽的、深邃的黑暗作为背景。在这片黑暗中,悬浮着无数个晶莹剔?的、大小不一的、散发着微光的气泡。
每一个气泡,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一个精心为“藏品”量身打造的、永恒循环的牢笼。
在这些气泡之中,最大、最明亮的一个,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孤独而又绝望的等待。气泡的内部,是一个温馨的舰桥,一个换上了可爱洋装的小女孩,正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的王座之下,无声地哭泣。她的精神,正在漫长的等待中,被一点一点地消磨、风干,最终会变成一具美丽的、没有灵魂的标本。
而在不远处,另一个气泡内,则反复上演着血腥与背叛的轮回。一个黑衣的少女,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至亲死于眼前的极致痛苦,她的灵魂在悔恨与愤怒的烈焰中被反复锻打、淬炼,最终散发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充满了毁灭美学的猩红光芒。
一个身穿黑色丝质长袍、面容俊美到近乎妖异的男人,正背着手,如同巡视自己花园的园丁,缓步穿行于这些气泡之间。他每走一步,脚下的虚空中便会荡开一圈圈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彩虹色的涟漪。
他就是利维坦的会长,卡斯帕。一个以玩弄、扭曲、收藏强大灵魂为乐的,精神领域的“艺术家”。
“会长。”
一道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阴影中传来。一个同样由精神能量构成的、但形态模糊、如同电视雪花般的影子,无声地跪伏在地。它是卡斯帕的意志延伸,也是这片“画廊”的管家,“回音-7”。
“情况如何?”卡斯帕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那个属于顾知夏的、血红色的气泡。那里面浓烈到化不开的绝望与怒火,让他感到一种由衷的、变态般的愉悦。
“报告会长。”回音-7的声音依旧平直,“代号‘厨师’的目标,精神活性已降低至阈值以下,预计在十七个标准时后,将进入永久性‘休眠’状态。她的灵魂特质‘创造’与‘温暖’,即将完成结晶化,可以进行收纳。”
“嗯,那孩子的心灵就像一张白纸,太纯粹,反而最容易被‘孤独’这种最简单的颜料染黑。意料之中。”卡斯帕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仿佛在评价一道菜的火候。“那个‘女武神’呢?”
“代号‘女武神’的目标,出现了超乎预期的抵抗。”回音-7的语调,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她的意志强度,在反复的精神冲击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被锤炼得……更加锋利。就在刚才,她依靠自身的力量,强行击碎了我们为她设定的第73号循环梦境‘悬崖边的蝴蝶’。”
“哦?”卡斯帕终于转过身,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表情,“击碎了?用什么?”
“一种……我们无法完全解析的法则力量。初步判断,是基于‘愤怒’与‘守护’两种极端情绪,催化出的概念性攻击。她直接从概念层面上,抹除了梦境中的关键诱导节点‘陈风’的存在信息,导致了整个梦境逻辑的连锁性崩塌。”
“有意思,真有意思。”卡斯帕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轻轻地鼓起了掌,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就像一块生铁,你越是捶打它,它就越是坚硬,甚至能迸发出‘钢’的火花。了不起!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藏品!充满生命力,充满了不屈的愤怒!比那些只知道在痛苦中哀嚎的庸品,要高贵一万倍!”
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整个“画廊”空间,都随着他的心意,微微震颤起来。
回音-7沉默了片刻,才继续报告:“但……也正因为这次爆发,‘女武神’的精神出现了一丝与现实的‘再同步’迹象。我们不得不临时加大了精神污染的输出功率,将她强行拖入了备用的9号梦境‘无光之牢’,才勉强稳住了局面。这导致我们的能量消耗,比预计超出了百分之三百。”
“无妨。”卡斯帕摆了摆手,像挥去一只恼人的苍蝇,“为了完美的艺术品,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现在,她安静下来了?”
“是的,会长。但她的灵魂,就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极不稳定。而且……她所驾驭的那台名为‘雷龙’的机甲,其法则核心与她的灵魂深度绑定。即便她本人陷入了幻境,那台机甲的被动防御系统,依旧在以一种本能的方式,排斥着我们的精神渗透。我们依然无法彻底控制那台机甲,更别提攻破那艘名为‘自然选择号’的战舰了。”
“急什么。”卡斯帕轻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智珠在握的傲慢,“那艘船的乌龟壳,确实很硬。但再坚固的堡垒,只要从内部攻破,就都不堪一击。现在,他们的‘矛’和‘盾’,都已经陷入了我的画廊,失去了主人的武器,不过是一堆废铁罢了。”
他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个,也是他最期待的一个气泡。
那个气泡的颜色,与另外两个截然不同。它不像顾念秋那样纯白,也不像顾知夏那样猩红。它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理性的、仿佛蕴含着无数星辰生灭的蓝色。
但此刻,这片蓝色,正在被一种混沌的、疯狂的灰色所侵染。
“那么,我们最后的客人,那位‘船长’先生,表现得怎么样?”卡斯帕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欣赏棋局的玩味,“我为他准备的‘无尽回廊’,应该能让他玩得很尽兴吧?我很好奇,当一个永远相信自己能掌控一切的战略家,发现自己陷入一个无论如何计算、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的悖论时,他那引以为傲的理性,会碎裂成什么样子。”
回音-7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怎么?”卡斯帕的眉头微微一挑。
“会长……”回音-7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代号‘船长’的目标……他……他放弃抵抗了。”
“放弃了?很好。”卡斯帕的嘴角,扬起满意的弧度,“是在绝望中,精神崩溃了吗?还是在疯狂中,自我毁灭了?”
“都不是。”回音-7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他……停止了逃跑,也停止了攻击。他只是……走向了我们投射的‘恐惧化身’,然后……开始分析我们幻境的逻辑漏洞,并且……对您发出了……挑衅。”
卡斯帕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那个属于林默的蓝色气泡,瞬间被拉到他的面前,放大了无数倍。
他“看”到了幻境中的最后一幕。
林默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却挺直了脊梁,迎着那个由他内心最深羁绊扭曲成的怪物,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绝望。
只有冰冷的,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绝对的理性。
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等着我,把你的‘藏品馆’,连同你那可悲的王座,一起,烧成灰烬。”
林默最后的话语,跨越了幻境与现实的界限,清晰地,回响在卡斯帕的“画廊”之中。
“砰!”
卡斯帕身边的几个较小的、已经完成封存的“藏品”气泡,应声碎裂,化作纯粹的能量逸散在黑暗中。
他俊美无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愤怒”的神色。
“一个凡人……一个侥幸得到了高维遗物的爬虫……竟敢……竟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声音,不再优雅,不再玩味,而是充满了被冒犯的、暴虐的怒意。
“回音-7!”
“在!”
“加大对他精神世界的侵蚀力度!把他给我拉进最深层的‘混沌温床’!我要亲眼看着他那可笑的理性,被最原始的疯狂所吞噬!我要让他跪下来,像狗一样,舔舐我的脚尖,乞求我的宽恕!”
“遵命,会长!”
回音-7的身影瞬间消失,去执行命令。
卡斯帕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蓝色的气泡,眼神阴鸷得仿佛能滴出毒液。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轻松愉快的“收藏”活动,三个有趣的灵魂,将成为他“画廊”里的新亮点。
但现在,事情似乎脱离了他预想的、充满艺术感的剧本。
那个“女武神”是一块淬火的顽铁,越打越硬。
而这个“船长”,更是一块无法被雕琢的顽石。他不仅拒绝按照剧本表演,甚至还想砸碎舞台,把导演一起拖下水。
“很好……”
卡斯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冰冷的、病态的笑容。
“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把你们三个的灵魂,搅碎在一起,做成一个扭曲、丑陋、永远在互相憎恨、互相折磨中哀嚎的‘缝合体’。”
“那一定……会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伟大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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