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书房内,烛火摇曳,将林燮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一如他此刻动荡的心绪。
他摊开手掌,那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静静躺在掌心,针尾那点几乎难以辨认的奇异花纹,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手臂上的伤口已被粗略包扎,但毒素带来的麻痹感仍沿着经脉缓慢蔓延,伴随着心跳,一阵阵抽痛。
不是幻觉。
那个月夜下的身影,那枚精准救命的银针,都是真实存在的。
萧然。
这个名字在他齿间反复碾磨,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滔天的疑虑。一个被软禁在厢房里的温润大夫,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守卫森严的北镇抚司,恰好出现在太医院外,又恰好拥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暗器手法和敏锐到可怕的洞察力?
他究竟是谁?是敌是友?那纸条是真心提醒,还是另有所图?救自己,又出于何种目的?
无数的疑问像毒藤般缠绕住林燮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握紧拳头,银针几乎要刺入他的掌心。
“大人!”赵锐端着煎好的解毒汤药进来,见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手臂渗出的血已是黑紫色,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您的伤不能再拖了!属下这就去把萧先生请来!”
“站住!”林燮厉声喝止,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嘶哑,“不准去!”
赵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可是大人,这毒…”
“我说了,不准去!”林燮目光如刀,刮过赵锐,“今夜之事,尤其是关于那枚银针和那个身影,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违令者,斩!”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萧然可能身怀绝技且行踪诡秘,尤其是在他自己都完全无法确定对方立场之前。这消息若走漏,无论是传入东厂耳中,还是被其他有心人利用,后果都不堪设想。
一种极其复杂而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他厌恶这种失控感,厌恶被一个看似柔弱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那只递来宁神茶的手,那枚救命的银针,又真切地横亘在他惯有的冷酷判断之中,带来一丝恼人的困惑。
“去…去拿些通用的解毒散来。”林燮咬着牙,忍着一阵阵晕眩和手臂的剧痛,吩咐道。他不能完全依赖那个谜一样的人,即便可能因此付出代价。
赵锐不敢再多言,急忙退下。
林燮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将怀中那个冰冷的金属匣子取出。鸩鸟羽纹在烛光下更显诡谲。匣子没有锁孔,严丝合缝,仿佛一块完整的金属。
他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打开。体内的毒素却不容他继续耗费精力,视线开始模糊,冷汗浸湿了里衣。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门外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林燮瞬间警惕,将匣子和银针迅速收起,握紧手边的绣春刀:“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传来那个清和却此刻让他心弦骤紧的声音:“林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草民听到些动静,冒昧前来一问。”
是萧然!他回来了?!他如何回来的?门外的守卫为何没有通报?
林燮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门板,仿佛要将其看穿。他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尽量让声音平稳:“无事,不劳先生费心。”
门外又静了片刻,随即,萧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大人,您气息急促紊乱,中气不足,似有气血阻滞之象,绝非无事。若信得过草民,还请开门一叙。”
信得过?林燮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现在最信不过的就是门外这个人!
但他没有立刻拒绝。剧烈的毒性和对方精准的判断力,让他陷入了两难。拒绝,可能意味着毒发身亡;开门,则意味着让一个极度危险且无法掌控的因素靠近虚弱的自己。
时间一点点流逝,毒素侵蚀着他的意志。
终于,林燮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近乎赌博的决定。他倒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艰难地挪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萧然站在门外,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神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疑惑,脸色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显得有些苍白,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他手中还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热气氤氲,药味苦涩。
“大人?”他看到林燮惨白的脸色和发紫的嘴唇,眉头立刻蹙紧,目光落在他用布条草草包扎的手臂上,“您中毒了!”
他不等林燮回应,立刻侧身进屋,将药碗放在桌上,语气不容置疑:“快坐下,让我看看!”
那份自然流露的急切和专业的口吻,几乎要让林燮怀疑昨晚那个鬼魅般的身影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幻觉。
林燮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先生倒是耳聪目明,本官些许不适,竟劳你深夜亲自送药过来?”他刻意加重了“亲自”二字。
萧然动作一顿,抬眸对上林燮冰冷探究的视线,眼底迅速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此毒凶猛,绝非寻常,若再拖延,恐伤及经脉根本!”他避开了林燮的试探,直接将焦点拉回伤势上。
说着,他上前一步,想要查看林燮的伤口。
林燮猛地后撤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绣春刀虽未出鞘,但手已按在刀柄之上,戒备之意显而易见:“站住!”
萧然停住脚步,看着林燮眼中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警惕,沉默了片刻。他轻轻放下原本欲抬起的手,声音低了几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大人,无论您因何疑虑,此刻救命要紧。若我要对您不利,何必多此一举?”
他目光坦荡地回视林燮,指了指桌上的那碗药:“这是根据大人往日体内旧伤和寒湿之气调配的温养之药,或许对缓解毒性有些微效用。若大人不信,我可先尝。”
林燮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对方的眼神太过清澈坦然,那份担忧不像作伪,而且他的话确实有理。若他要下手,昨夜根本不必救自己。
体内的剧痛和麻痹感再次汹涌袭来,让他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
萧然见状,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大人!”
这一次,林燮没有再推开。那双手臂的力量出乎他的意料,稳稳地支撑住了他几乎脱力的身体,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被半扶半按着坐到椅上。萧然迅速解开他手臂上已被黑血浸透的布条,查看伤口。看到那发黑溃烂的创口,他倒吸一口凉气:“好烈的毒!”
他神色无比凝重,立刻打开随身带来的小布包,里面是各式银针、小刀和药瓶。他取出一枚三棱银针,在伤口周围迅速下针,封住几处大穴,延缓毒性蔓延。
“需立刻放血祛毒,会有些疼,大人忍耐。”萧然声音沉稳,手下动作快如闪电。他用小刀划开伤口,挤出毒血,又用某种药粉洒上,动作专业而专注,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燮咬紧牙关,忍受着刮骨剜肉般的剧痛,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萧然的脸。他试图从那专注的神情、微蹙的眉宇间,找出丝毫破绽。
但没有。此刻的萧然,就是一个全心投入救治病患的医者。
然而,林燮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萧然那双正在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手上。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是一双适合拈针握笔的手。
但就是这样一双手,昨夜发出了那枚快、准、狠,绝非寻常医者所能企及的银针?
剧烈的疼痛和毒素带来的眩晕感不断冲击着林燮的意识。他看着眼前这张温润专注的侧脸,又想起月夜下那个神秘清瘦的身影…
巨大的谜团像一张网,将他牢牢罩住。
而网的中央,就是这个看似无害,却可能藏着惊天秘密的——
萧、清、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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