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内一处僻静厢房,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紧张气氛。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者痛苦的呻吟交织,压得人喘不过气。
伤者——张承的车夫,躺在临时搬来的床榻上,面色金纸,胸口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两名太医模样的人在一旁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林燮带着一身寒气踏入房门,目光扫过伤者,最后落在紧随其后的萧然身上。“人在这里,萧先生,请。”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房间内的锦衣卫缇骑们目光如刀,齐刷刷刺向萧然,警惕与怀疑毫不掩饰。萧然恍若未觉,他快步走到床前,无视那些目光,俯身仔细查看伤情。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指尖搭上伤者腕脉,眼神凝重。
“热水,剪刀,干净布巾,越多越好。还有,把我药箱里那瓶碧色瓷瓶的药粉用酒化开备用。”他头也不抬地吩咐,声音清晰镇定,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指挥权。
一名锦衣卫看向林燮,林燮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赵锐立刻带人动了起来。
林燮抱臂立于一旁,冷眼旁观。他看着萧然熟练地剪开染血的绷带,露出狰狞外翻的伤口,眉头都未皱一下。那双用来写字拈药的手,此刻稳定异常,清洗、探查、下针止血,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
“萧先生这般起死回生的圣手,屈就于城南一家小小医馆,未免可惜。”林燮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不知师从何方高人?”
试探来了。萧然手下动作未停,声音平稳无波:“山野之人,偶得异人指点,学了些微末技艺,谈不上师承。悬壶济世,救人疾苦,在哪里都是一样。”他边说边拈起一根长针,精准刺入穴位,伤者抽搐的身体稍稍平复。
“哦?”林燮踱近两步,阴影笼罩在萧然身侧,“那先生可知他所受何伤?又是被何人所伤?”
萧然指尖微顿,随即继续施针,语气淡然:“观其创口,似窄而深,非中原常见刀剑所为,倒像是…边军所用的三棱刺?至于凶手,大人办案如神,何必问我一介草民。”他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反而 subtly 点出武器来源,引导林燮的思路。
林燮眼神一凛,不再言语,只是目光更加锐利地钉在萧然身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抢救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萧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因专注和疲惫显得有些苍白。他需要一味药材化入药中,稳定伤者心脉。
“需一味‘归墟草’粉末,调和…”他话音未落,忽从袖中取出那截在医馆收起的深褐色枯枝,指尖微用力捻碎,露出里面一点白色的芯,“…便是此物。”
林燮瞳孔微缩——他果然早有准备!
药材需研磨极细,赵锐拿来药杵臼,动作却有些粗手笨脚。萧然接过,亲自操作。他久跪于地,加之旧疾畏寒,地砖的冷意透膝而上,让他控制不住地轻咳了一声,捻动药杵的指尖也微微发颤。
林燮瞥见那苍白微颤的指尖,眉头无意识地拧紧,只觉得那点微弱的颤抖异常刺眼。他冷声对下属道:“去,拿个手炉来。”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不带丝毫暖意。
萧然动作一顿,抬眸看了林燮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低声道:“多谢大人。”
手炉很快送来。萧然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药粉。林燮看着他的侧脸,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白干净的棉帕(他素来洁癖,随身携带崭新帕子),递了过去:“擦擦。”
递出的瞬间,他动作有片刻僵硬,似是后悔将这私人物品予人。
萧然看着眼前这方过于干净、甚至带着一丝冷冽皂角香的帕子,微微一怔,才接过:“…有劳。”擦拭额角时,指尖无意间擦过林燮尚未完全收回的掌心。
一瞬间,两人都顿住了。
那触感极轻,却带着异常的清晰。林燮掌心感受到对方指尖异于常人的冰凉,而萧然则触到那属于习武者的粗糙与温热。他们迅速各自收回手,仿佛被什么烫到一般。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尴尬。
药成,喂下。又过了半晌,在众人几乎不抱希望时,伤者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嗬声,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众人精神一振。林燮立刻上前,紧盯着伤者嘴唇。
伤者眼神涣散,嘴唇嗫嚅着,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烟…烟雨楼……鸩…鸩…”
声音虽微弱,却如惊雷炸响在房间内。
林燮面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烟雨楼?京城那家背景神秘的乐坊?鸩毒?
萧然正低头收拾银针,闻言,垂下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迅速掩去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收拾的动作却丝毫未乱。
伤者吐出这几个字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再度陷入昏迷,但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不少。
“可能救活?”林燮沉声问,目光却仍锐利地锁着萧然,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性命暂时无虞,但能否清醒,何时清醒,需看后续诊治与天意。”萧然直起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林燮沉默片刻,对赵锐下令:“加派人手,守好这里,任何异常,立刻来报。”然后,他转向萧然,语气不容置疑:“案情未明,为便于萧先生随时诊治,这几日就请先生暂居北镇抚司厢房。赵锐,带先生去休息。”
这是变相的软禁了。
萧然似乎早已料到,并未争辩,只是平静地颔首:“但凭大人安排。”他提起药箱,跟随赵锐离开。
经过林燮身边时,林燮忽然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萧先生可知‘烟雨楼’?”
萧然脚步未停,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京城第一乐坊,词曲精妙,略有耳闻。大人也对此等风雅之地感兴趣?”他反问得自然无比。
林燮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如夜。
赵安将萧然引至一处收拾干净的厢房,虽简洁,却比诏狱好了千倍万倍。“先生有何需要,可吩咐门外守卫。”
“有劳。”萧然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脸上的平静迅速褪去,快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院中锦衣卫巡逻的火把光影,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复杂。
烟雨楼…鸩毒…果然牵扯进来了。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方素白的棉帕静静躺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冷冽的气息。
与此同时,林燮在书房中,对赵锐冷声吩咐:“盯紧他。查,彻查他的底细!一年前他从何处来,师承何人,与谁交往过密,一件都不许漏过!”
“是!”赵锐领命,又道,“大人,那烟雨楼…”
林燮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寒光闪烁:“派人盯住烟雨楼所有出入口,查清它的底细。明日,本官要亲自去会一会这‘第一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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