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方清远跪坐在裂钟前的焦土上,指节捏着半干的朱砂笔,腕间血珠正一滴滴渗进砚台。
晨风裹着硫磺与焦骨的气味拂过鼻尖,冷得像铁锈刮过喉管。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在耳中鼓噪,每一次搏动都与地底深处那缕微弱的震颤共振——那是封印松动的征兆。
他昨夜以月华引动胸针封印,虽暂时镇住地脉,但此刻盯着黄符边缘爬满的蛛网状裂痕,喉结动了动——那是被血魂啃噬的痕迹,像极了师父当年讲过的蚀骨咒。
墨线边缘泛起一丝极细的黑纹,如活虫般缓缓蠕动,仿佛有谁在看不见的暗处,正用指尖一笔笔描摹着毁灭。
这些血蛛的魂被炼过。
林慧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低哑如砂纸磨过枯木。
她蹲在裂钟旁,灭魂飞刀的银刃正刮取钟壁上凝结的暗红粉末,刀尖碰到金属时发出细碎的声,每一声都像针尖扎进方清远的太阳穴。
那粉末落在掌心,竟微微发烫,带着腐肉与铜锈混合的腥气。
我试过用青竹符烧它们,她指尖轻捻,灰烬飘起,却无风自动,聚成一道扭曲人形,灰烬里飘出的不是普通怨魂的哭嚎……倒像是有人把百家魂魄揉成一团,喂给这些东西当粮。话音未落,井口残钟突然震颤,一道黑气自裂痕中渗出,缠上朱砂笔尖。
方清远手腕一僵——封印正在被反向侵蚀!
嗤——
符纸腾起幽绿火焰,惨光映亮他骤缩的瞳孔。
未等动作,火焰已蹿高半尺,在晨光中映出七个模糊的铜钟虚影。
它们依次闪烁,第一个最亮,最后一个几乎透明,待火焰熄灭时,连符灰都没剩下。
就在此时,天地骤然一静。
风停了,鸟鸣断了,连地底那缕震颤也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
一道影子,自远山轮廓线缓缓踱来——不是走,而是像从地脉深处浮出,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心跳间隙里。
五丈外,枯草无风自动,向两侧伏倒,如为王者开道。
那人影穿灰布道袍,衣摆残破如被利齿啃咬,袍角竟沾着几片干枯的人皮,随步轻颤,发出纸页翻动的窸窣声。
他肩头落着一只乌鸦,通体漆黑,唯独左眼嵌着半枚铜铃碎片,正随步伐微微震颤,发出人耳几不可闻的嗡鸣。
他终于停步,五步之外。
枯枝般的手缓缓抬起,不是指向裂钟,而是轻轻按在自己胸口——那里,道袍破洞之下,竟露出半截锈蚀的铜铃,深深嵌入皮肉,铃舌是一截发黑的指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仍在替他数着命。
“二十年了……”
声音不是从口中传出,而是自那铜铃中震荡而出,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与腐烂肺叶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铁钉刮过石碑。
方清远猛地抬头——
那老道士面容枯槁如风干尸首,双颊凹陷,唇色青紫,可最骇人的是他的双眼:瞳孔竟呈铜铃状,竖立如钟口,内里浮着七重暗影,每一重都映出一口钟的轮廓,正缓缓开裂。
当他目光扫过裂井时,那七影齐震,铃舌轻摆,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叮”。
“玄寂。”他自报法号,声落之际,脚边枯草寸寸焦黑,竟自发燃起幽蓝火苗,火光中浮现出一道模糊人影——正是当年龙虎山守地眼的年轻道者,如今却被钉在铜铃内,口不能言,眼不能闭,唯有魂火在铃壁上反复撞击。
他认得那道袍纹路——是龙虎山的云雷纹,比自己师父那辈的还要旧些。
你师父三十年前破白阳阵时,我替他守过地眼。玄寂缓缓开口,声音已恢复正常,却仍带着金属余震,“他说过,七钟锁七脉,每响一声,便是给血佛母开一道命门。”
话音未落,他腰间那枚锈铃突然自行轻晃,铃舌撞击内壁,发出三声断续的“叮——叮——叮——”,竟与地底震颤完全同步。
王队长手中的密封箱猛然一震,箱盖抓痕深处,渗出黑血。
玄寂低头,看着铃上暗红纹路缓缓发烫——那是二十年前封印之战,他以魂祭铃、镇压地脉时,被反噬烙下的血蚀。
如今,那纹路正一寸寸剥落,化作灰烬飘散。
血祭已启,六地眼动。他抬起铜铃眼,直视方清远,而你们……才刚听见第一声钟。
王队长带着几个警员从庙后绕过来,警灯在晨雾里明明灭灭,红蓝光晕打在焦土上,像泼洒的血与胆汁。
他手里提着个密封箱,箱盖上有道新鲜的抓痕,金属边缘微微弯曲,仿佛被无形之力攥过。法医说清云的尸体……不太对。他掀开箱盖一角,一股腐甜之气扑面而来。
方清远瞥见那具尸体的腹部仍在起伏,蛛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编织成茧,丝线黏连处发出细微的声,如同油脂滴落热铁。
玄寂的铜铃突然轻响。
第一声,箱内传来指甲刮金属的刺响,尖锐得令人牙酸;第二声,蛛网开始崩裂,裂口处渗出淡红黏液;第三声,茧壳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蜷缩的血红色蛹——表面浮现出人脸轮廓,一瞬即逝。
这是在养引魂虫玄寂的声音沉得像块铁,你们昨夜破的是第一钟,剩下六处地眼,此刻该有血祭在催命了——而那小尼妙音……他看向庙前的禅房,是最后一个活钥匙。
方清远的指尖掐进掌心,痛感真实,却压不住后颈爬行的寒意。
他想起昨夜妙音被清云掐晕前,那对眼睛里闪过的暗红,像极了血蛛的复眼,又像某种古老契约的烙印。
禅房里,林慧真正握着妙音的手。
小尼的额头烫得惊人,掌心汗湿黏腻,嘴唇干裂着反复呢喃:龙脊……碑……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地底挤出。
林慧真突然想起方清远提过,他师父临终前在罗霄山埋了块无文碑。
她翻出随身的青城典籍残卷,泛黄的纸页边角有行极小的批注,墨迹已晕染,却仍可辨:玄真碑,无文胜有文,唯血认主。
血……她抬头看向窗外——方清远正站在井边,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衣角在风中轻颤,像一面将熄的幡。
地质队办公室的灯亮了整夜。
周工的白大褂上沾着咖啡渍,手里的放大镜在拼接好的图纸上发抖。
三维模型与一张泛黄的民国风水堪舆图层层叠加,红光支线终于显现出诡异规律。你们看这条脉络!他用红笔圈出蜿蜒曲线,现代雷达数据与古图七星锁煞局完全重合——他们用废弃防空洞作为祭坛节点,将地煞之气汇成血脉,就像给胎儿搭血管……而这血佛母,就是他们要孕育的邪神!话音刚落,他胸口猛然一痛,仿佛冰锥刺入心脏。
同一瞬间,远山深处,第六声钟鸣悄然荡开。
深夜的禅房里,方清远把指尖血滴在残碑拓片上。
暗红血珠渗进纸纹,原本空白的拓片突然泛起金光,一行小字缓缓浮现:……碑裂则符出,符动则山崩。字迹如活蛇游走,带着灼热触感,仿佛要烙进他的视网膜。
就在血珠渗入的刹那,他眼前骤然一黑——
幻象如刀劈开意识:一片无边血海翻涌,腥风扑面,千万只复眼在浪中睁开。
海心矗立一尊巨影,高逾千丈,形似佛相却扭曲如蛛,八臂垂落,每根指节都由白骨与活体血肉交替拼接而成。
它没有脸,只有一张巨口自头顶裂至腹心,内里层层叠叠布满牙齿,正缓缓开合,发出无声的诵经声——那声音却直接钻入方清远颅骨,震得他牙根出血。
更恐怖的是,那巨口开合之间,竟浮现出**他师父的脸**,被拉长、撕裂、再嵌入血肉佛身,双目空洞,嘴唇微动,似在重复一句咒语,却听不真切。
方清远浑身剧颤,冷汗浸透后背,五感错乱:他闻到了腐烂莲花的甜香,听见无数婴儿啼哭混在钟鸣里,指尖传来拓片灼烧的痛楚,可意识却被牢牢钉在那尊邪佛的凝视中。
幻象一闪即逝。
他踉跄后退,撞上墙壁,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深水捞出。
而就在他失神之际,后颈寒意骤然袭来——
只见妙音赤着脚站在门口,双足踩在青石上却无半点尘灰,衣袂微动,似被无形之风托着前行。
她双目紧闭,嘴角却向上牵出一道僵硬弧线,肌肉抽搐形成的伪笑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抬起手,掌心血珠地裂开,爬出只透明小蛛,六足疾奔,落地无声。
方清远甩出三张镇魂符,符火炸成火墙,热浪扑面,可那小蛛竟穿火而过,如幽魂无质。
地一声,钻进拓片。
金光骤然熄灭,纸页焦黑成灰,碑文彻底消失。
叮——
百里外的荒庙里,一口锈钟突然坠地。
钟声混着夜风钻进禅房,方清远望着满地纸灰,喉间泛起腥甜——线索断了,而第六次钟,已经响了。
天一亮就出发。玄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沙哑如磨石,罗霄山的路不好走,得赶在第七钟响前。
方清远擦了擦嘴角的血,捡起半片未烧尽的拓片,边缘焦卷如枯叶,触感脆弱。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像一道未完成的符咒。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悠长,隐约能看见山路上一座荒废的土地庙,庙门歪斜着,门楣上的福德正神牌匾,不知被谁用血画了只蜘蛛——那血痕未干,在月光下泛着湿亮的光,仿佛还在缓缓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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