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大厅的烟尘尚未散尽，方清远的手电光束刺破灰雾，在炸点处凝成一束冷白，像从天外垂落的一线寒刃。
碎石堆中，半枚未燃尽的引信静静蜷缩，他蹲下身，指尖碾过残屑——硝化棉特有的苦杏仁味瞬间冲入鼻腔，辛辣而滞涩，喉头猛地一紧，干呕的冲动在胃里翻腾。
油性的tNt碎渣黏在指腹，触感如凝固的沥青，微微发黏，带着地下高温烘烤后的焦腥。
他眉峰紧锁，这绝非自然坍塌应有的痕迹。
“赵技术员。”他转身时，军靴碾过碎石，发出细碎而尖锐的响声，如同踩碎枯骨，每一步都激起尘粒在光柱中飞舞。
赵明远正缩在石柱后，药盒的边角从裤袋里露出半截，在幽暗中泛着黑沉沉的光，像是某种不祥信物。
方清远记得方才爆炸前，这男人还在摆弄地质罗盘，此刻额角却挂着汗珠，连镜片都蒙了层雾气，呼吸急促得几乎带出白汽，湿热的气息扑在冰冷空气中，凝成转瞬即逝的霜痕。
“你说爆炸是意外？”方清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块沉进深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却让空气都凝滞了。
他注意到赵明远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柱上的凹痕，指甲缝里沾着新鲜的石粉——分明是刚在爆炸后慌乱中蹭上的，指尖还微微颤抖，仿佛仍残留着冲击波的震颤。
赵明远忽然笑了，嘴角扯得很僵：“方组长，您该知道这洞底下……”他抬手指向井口方向，那里还飘着未散的硝烟，灰绿色的烟缕如蛇般缓缓扭动，缠绕着手电光柱，散发出金属灼烧后的刺鼻余味，“有些东西比炸药危险多了。”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掠过柱隙，经幡轻响。
方清远眼角余光一闪——袈裟一角无声拂过碎石，竟未激起一丝尘埃。
再定睛时，洛桑仁波切已立于两人之间，双目闭合，人骨念珠在掌心缓缓转动，每一颗都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吸饱了月华。
经筒上的铜铃轻响，清越如冰裂，惊得赵明远肩膀一缩，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肩头布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杀意未散。”洛桑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的经幡，寒凉入骨，“但非出自恶意，更像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清远的手按在腰间的七星龙渊剑上。
剑鞘的纹路贴着掌心，青铜螭龙的鳞片硌着皮肤，隐隐发烫，像在回应地底深处某种律动。
他在碎石中翻找片刻，指尖触到一块未完全融化的铜质外壳，用袖口布擦去焦灰——‘m6雷管……’刻字虽模糊，却仍可辨认。
金属残片边缘卷曲如枯叶，带着高温熔蚀的蜂窝状孔洞，指尖抚过，粗糙而滚烫，仿佛还存留着引爆时的最后一息。
“这是美制老式雷管。”方清远皱眉，“样式老旧……像是上世纪的东西。”
伊万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来，夹杂着轻微电流杂音：“我扫描了残片数据库——m6型，美军越战时期库存，黑市流通率极高，流入西藏路径已有七起记录。”他的语调冷静、精准，像一把外科手术刀划开迷雾，“建议立即评估次生坍塌风险。”
“清障。”方清远下令，剑穗在气流中晃了晃，“先打通通道，下面的人等不起。”
几乎在同一时刻，下方平台的空气浮着铁锈味，混着潮湿岩壁渗出的霉腥，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陈年旧刃，喉咙发涩，舌尖泛起金属般的腥甜。
林慧真的长鞭攥得太紧，掌心已被皮革磨出细小血痕，指节泛白，冷汗顺着鞭柄滑落，“啪”地滴在石面上，溅开微不可察的血星。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里，和着通道深处铁链拖地的声响，节奏诡异地趋同，仿佛脉搏正被某种外力牵引。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在耳道内回旋，又似来自脊椎深处。
伊万的手电光扫过两侧岩壁——那不是普通的石灯，灯座里凝固的暗红膏体正渗出细小的血珠，温热黏腻，顺着沟槽缓缓爬行，混合着矿物粉的腥气扑面而来，鼻腔如被湿布捂住。
“血魂灯。”林慧真脱口而出，青城禁书里的记载浮现脑海：“人脂掺赤铁，燃则引怨。”她盯着绿焰，低声自语：“怕什么来什么……它在回应我们的情绪。”
风掠过灯芯，阴寒刺骨，数十盏灯同时腾起幽绿火焰，火苗扭曲如鬼舌，舔舐穹顶。
四壁影子骤然活化，呜咽声钻入耳道，像无数人在耳边低语。
伊万拔枪，枪口指向林慧真身后：“谁在那里？！”
她反手甩出飞刀，淬毒刀刃钉入岩壁，只惊落几星石屑。
咬住舌尖，剧痛撕开混沌——师父临终那夜也在血泊中画下同样的符，“记住，血比香火更能通幽。”
她取出银针，刺破食指，以血为墨，在地面画太极纹路。
血线渗入石缝，绿焰“嗤”地矮了半截，影子退缩，空气中那股压迫感稍稍松动。
伊万收枪，掏出自制示波器，探针插入灯座。
屏幕波形剧烈跳动，呈现异常波动模式，类似活体反应。
“心跳加快时，波形同步激增——这不是被动燃烧。”他语气凝重，“可能存在意识感应机制。”
林慧真盯着波形，寒毛倒竖：“古苯教的血祭……是‘喂养’。”
祭室门“吱呀”开启，符文破碎，石棺空置，唯余一件绣有宁玛派秘纹的氆氇披风。
她翻开夹层，滑出半页德文文件。
伊万瞥见标题“Schwerpunkt Resonanzprotokoll”，瞳孔骤缩：“地震谐振模型！峰值频率与我们记录的异常波完全吻合！”图表坐标直指脚下地核。
“给我。”伊万伸手，尾音微颤，“重要物证，必须带回。”
林慧真未松手。她察觉他眼神深处，藏着不属于此刻任务的执念。
上方碎石轰然移开，方清远跃下平台。
“雷管残壳交我。”他接过洛桑递来的金属碎片，迅速扫描分析，“m6型，美军越战库存，通过黑市流入的可能性高于85%。”他抬头看向井口，“有人不想我们下去——但也可能是在逼我们下去。”
九根石柱晶石骤然大亮，绿光漫过脚底，轰鸣自地心传来，脚底岩石微微震颤，仿佛大地在低吼。
方清远握剑望向黑暗深处：“下面的人，时间不多了。”
林慧真将文件塞入怀中，长鞭缠掌：“走。”
伊万示波器波形暴涨，尖峰刺破上限。他抬头：“你听见了吗？”
屏息间，铁链声陡然清晰，仿佛就在台阶转角。
空气骤冷，灯火集体扭曲成跪拜姿态。
一滴温热液体“啪”地落在伊万肩头——抬头望去，石阶顶部空无一人，唯有潮湿的岩缝中，缓缓渗出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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