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远跪在残碑前,七星龙渊剑的剑尖稳稳楔入地脉裂缝,古朴的剑身上,符文如同活物,随着他胸膛的起伏明灭。
他双目紧闭,嘴唇翕动,无声地念诵着《断愿契》的最后一句:“名不存,魂不系,愿无所依。”
这九个字,是他用三年的道心磨砺出的利刃,即将斩断纠缠他前半生的所有因果。
只要最后一个“依”字落下,世间再无方清远,只有一个无名无姓的守山人。
可就在契文即将完成的刹那,剑身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剧烈震颤起来。
并非来自残碑的抗拒,而是一种源自外界的牵引。
方清远心神一动,猛地睁开双眼。
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金光,正从漆黑的山道下,如藤蔓般蜿蜒而上。
那金光很熟悉,带着阳光和米糕的香气。
“哥哥别走!”
稚嫩的童音撕裂了山顶的死寂,一个小小的身影挣脱了林慧真的怀抱,赤着双脚,踉踉跄跄地向残碑跑来。
是小满。
他脸上挂着泪痕,用尽全身力气喊着:“阿婆说你要回家!哥哥回家!”
回家。
方清远身体一僵,低头看向剑下的符阵。
在那个由无数繁复符文构成的阵法核心,镇压一切执念的关键位置,不知何时,被他无意识地烙下了两个字——回家。
他本该刻下的是“斩断”或“虚无”,可他的手,他的剑,却违背了他的意志。
剑势瞬间中断,反噬的气劲让他胸口一闷,喷出一口血雾。
林慧真快步跟上,扶住跑到脱力、大口喘气的小满。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孩子的手腕,眉头微蹙。
“小满,掌心还烫吗?”她低声问。
孩子抽噎着点头,小手攥成拳头,又缓缓摊开——掌心一道极淡的金色纹路一闪而逝,像是某种符印在皮下流动。
“昨晚又做梦了……梦里阿婆给我戴了个金镯子,可醒来就没有了。”
林慧真眼神一凝,指尖轻轻覆上那片肌肤。
一丝微不可察的佛息从她指间溢出,与那纹路轻轻共鸣。
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某种沉睡的力量:“师太圆寂前,将她毕生修为凝成的佛种,打入了小满体内。这孩子纯阳之体,能承其温润而不被灼伤……如今,这佛种已与他的血肉共生,成了封印的活锚。”
她抬眼望向方清远,目光沉重:“你若彻底断愿,斩尽前尘,佛种便失其依凭。它会反噬小满的生机——就像枯井断源,终将干涸。”
方清远沉默了。
他看着小满那张因奔跑而涨红的小脸,孩子的眼睛里没有道法,没有封印,只有最纯粹的依赖和恐惧。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七星龙渊剑的剑柄。
那里有一道陈旧的刻痕,是师父当年为了罚他偷懒,用戒尺打出来的。
“我想不起他的脸了。”方清远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也记不清他骂我时是什么语气。可是这道疤,还记得疼。”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真正的“断愿”,或许从来不是将记忆连根拔起,不是把自己变成一张白纸。
而是,斩断执念对记忆的奴役。
他想忘记的不是师父,而是失去师父的痛苦;他想斩断的不是过往,而是被过往束缚的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蹒跚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老樵夫拄着一截烧得焦黑的阴骨杖残片,一步步走到残碑前。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那口已经闭合的第七钟虚影,仿佛在看一个纠缠了一辈子的梦魇。
“三十年前,我也站在这里。”他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风,“我手里攥着我娘留给我的铜铃……可我没敢敲响它。我怕死。”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铃,铃铛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正是三十年前那场封印战中遗失的“守心铃”之一。
老樵夫苦涩地笑了,满脸皱纹都挤在一起:“我当了逃兵,逃了三十年,就为了能多看几眼日出。可现在……我想替那个没用的自己,把这声钟补上。”
话音未落,他将那枚守心铃用力按入七星龙渊剑劈开的地缝之中。
铃铛入土的瞬间,仿佛激活了什么古老的契约。
老樵夫没有丝毫犹豫,双膝跪地,以头抢地,用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音调,高声诵唱起来。
“魂归地兮,愿归墟……”
那是《镇愿谣》。
不远处的王队长瞳孔骤缩,手中的枪口无法抑制地抖动。
他亲眼看着老樵夫的身体像一片被点燃的枯叶,迅速卷曲,碳化,最后连灰烬都没有剩下,只化作一道青烟,义无反顾地没入了地脉深处。
那一瞬间,王队长脑子里轰然一响。
一段被尘封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
画面里,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他的母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烧了一大堆纸钱,嘴里念叨着:“送走一个不该回来的人,保佑我们家代代平安,代代遗忘。”
他猛然醒悟。
原来,自己也是当年被选中的“守忆者”之一。
只是他的家族选择了最懦弱也最安全的方式——用血脉的力量,将这段记忆和使命层层封存,代代遗忘。
王队长踉跄着上前几步,脸上血色尽褪。
他默默地摘下胸前的警徽,那枚象征着秩序和守护的徽章,被他郑重地按在了残碑的另一道裂缝上。
“我记不起任务是什么了。”他对着石碑,也对着自己的血脉起誓,“但我记得,爹教过我,要守住这片山,要守住山下的人。”
老樵夫的献祭和王队长的誓言,如同两道新的祭品,让即将平息的地脉再次沸腾。
残碑之上,第七口钟的虚影竟有再度开启的迹象,比之前更加狂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满突然挣脱了林慧真,像一颗小炮弹般扑向方清远,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你不是道士,也不是警察!”孩子带着哭腔的喊声,清脆而响亮,“你就是昨天在村口给我糖吃的那个哥哥!”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他脸上滑落,正好滴在方清远持剑的手背上。
“滋啦”一声轻响。
那滴眼泪,仿佛是烧红的烙铁,竟在方清远的手背上融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那一瞬,他体内刚刚平复的道息骤然失控,如同被巨石砸中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
这股力量不是被外力击破,而是被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东西,从内部撕开了一道缺口。
那是“人情”。
高悬于残碑之上的第七钟虚影,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剧烈晃动。
钟面上,那些古老的裂纹中,竟缓缓渗出了一滴又一滴金色的液体,宛如泪滴。
仿佛那被镇压了三十年,只知吞噬与毁灭的“白阳之愿”,第一次感觉到了悲伤。
第七口钟的悲鸣之下,愿与人,第一次站在了天平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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