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南瓯江口。
咸涩的海风卷着刺骨的湿冷,抽打着破败的旧码头。巨大的、锈蚀成褐红色的龙门吊骨架,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剪影,像战争遗留的残骸巨人。几艘被遗弃的破旧木船半沉在浑浊的江水里,船板腐朽,随着浪涌发出空洞的“哐当”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淤泥、铁锈和远处县城飘来的劣质煤烟味,这是典型的战后衰败港口气息。
方清远裹紧洗得发白的深蓝棉袄,呼出的白气迅速被寒风撕碎。他脸色微白,泉照庵邪气侵体的隐痛如附骨之疽。斜挎的青布褡裢里,静静躺着用旧油布仔细包裹的七星龙渊剑,古拙的剑柄在褡裢口隐约可见。林慧真站在他身侧,藏青道袍外套着件半旧的灰布棉衣,身形依旧挺拔。她腰间束着一条不起眼的深色牛皮带,皮带上整齐地别着七把仅三寸长、薄如柳叶、通体黝黑无光的灭魂飞刀刀鞘。一条乌沉沉的、不知何种坚韧皮质鞣制的长鞭,如同灵蛇般盘在她左臂上,鞭梢垂落。
两人如同两个结伴赶路的民间手艺人或基层干部,融入这萧瑟的江岸。
“王队长的人应该就位了。”方清远低语,锐利的目光扫过泥泞的滩涂。靠近那座依着风化岩壁而建的巨大旧船坞入口处,几道新鲜的、被重物拖拽留下的深痕清晰可见,没入虚掩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坞门黑洞。坞门是两扇厚重无比、布满暗红铁锈和藤壶的巨大铁闸,缝隙里透出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股混合着铁锈、陈年油污、死鱼烂虾,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甜腥的怪味。
“是这里。‘万舟归宗’,这坞就是锚地。”林慧真声音清冽,鼻翼微动,“甜腥里混着香灰,还有…很淡的雄黄和朱砂味。”
“时辰快到了。”方清远抬头,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缝隙间,一轮惨白的圆月轮廓正竭力挣脱束缚,“月上中天,大潮将满。”
两人不再多言,身形如狸猫般敏捷,借着岸边堆积的废弃枕木和生锈钢缆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近坞门。那甜腥燥热的气味愈发浓烈,刺鼻欲呕。
闪身滑入半开的巨大铁闸门,光线骤暗,如同跌入巨兽腹中。船坞内部空旷巨大,顶部多处破损,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照亮飞舞的尘埃。脚下是混杂着油泥、铁屑和不明污物的湿滑地面,粘腻冰冷。空气凝滞污浊,那股甜腥燥热的气息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压在胸口,令人烦恶。
船坞中央,一片区域被刻意清理出来。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圆圈,并非白骨,而是用焦黑的木炭渣混合着暗红色的粘土在地上勾勒成型。圈内地面被浅浅挖掘,铺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暗红近黑的粉末。方清远蹲身,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凑近细看,又谨慎嗅闻。
“赤硝为主,混了大量焚烧过的骨灰,人畜皆有。”他声音低沉凝重,“‘阳煞地’。赤硝燥烈引阳,骨灰聚阴引煞,强改此地阴寒水气,造个‘伪阳’巢穴,这就是他们接引邪力的根基。”
林慧真未语,清冷的目光投向船坞深处更浓的阴影。微弱光线下,巨大的钢铁支架上,悬挂着许多人形的黑影。它们被粗大的、浸透桐油和暗红污渍(似是黑狗血)的麻绳捆绑,悬吊半空,随着不知何处钻入的阴风,无声地、缓缓地晃荡。是人尸。数十具尸体,男女老少,衣衫褴褛,身体僵直灰败,姿势被刻意扭曲:合十、伸展、蜷缩如胎儿。每一具尸体的胸腔都被粗暴剖开,肋骨断裂外翻,露出里面黑红空洞的腔体——心脏,被摘除了!
这些“空壳”如同风干的鱼获,又似邪异仪式的祭品,悬挂在这钢铁墓穴中。死前的惊骇绝望凝固在他们脸上,空洞的眼窝俯视着下方象征扭曲的炭圈赤硝阵。
“‘肉身成舟’…”林慧真声音冰寒,右手已按在腰间飞刀皮鞘上,左臂的长鞭无声滑落寸许,“抽离心火,留此空囊,妄作邪力容器!”
方清远起身,目光如电扫视。他的灵觉捕捉着环境中“气”的异常流动。那些悬挂的“尸舟”排列隐合北斗方位,核心指向船坞最深处、阴影最浓之地——那里矗立着一个高大的、方形的物体,被一块巨大、肮脏、厚实的防水帆布严密遮盖。
“阵枢,邪源所在。”方清远指向阴影,声音压至最低。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锈蚀门轴转动的“吱…扭…”声,从帆布遮盖处传来。声音断续滞涩,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两人瞬间屏息凝神,身体绷如弓弦,目光如炬锁定声源。
“吱…扭…”声音持续。接着,那块厚重帆布靠近底部的位置,猛地凸起一块!帆布被顶起一个明显的鼓包,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正用钝器在内部猛烈撞击!
一股远比之前浓烈十倍、阴冷粘稠、充满了混乱痛苦与毁灭欲望的精神压迫感,如同冰冷的墨汁滴入清水,瞬间从那帆布之下弥漫开来,充斥整个空间!这不是玄幻的力量,而是极度负面精神意念的聚合场域,意志薄弱者立时便会头晕目眩、幻象丛生。
方清远眉头紧锁,识海如同被冰针攒刺。林慧真眼神锐利如刀,一股清冷坚韧的意志自然散发,右手拇指已悄然顶开一枚灭魂飞刀的刀鞘卡簧,左手的乌沉长鞭如同苏醒的毒蛇,鞭梢微微颤动。
“要出来了!”方清远低喝,右手闪电般探入褡裢,握住七星龙渊古朴冰凉的剑柄,左手扣住一张暗黄符纸——龙虎山“镇煞安神符”。
“嘭!”一声闷响!帆布一角被一只从内部猛然捅出的“手臂”撕裂!那手臂肿胀灰白,皮肤如同泡烂的麻布,布满暗紫淤痕和粗糙的麻线缝合痕迹!五指扭曲,指甲缝塞满黑泥,胡乱地撕扯着帆布破口。动作笨拙僵硬,充满非人感。
随着帆布被撕开更大的口子,里面的景象让方清远和林慧真瞳孔骤缩,一股寒气直透脊背!那根本不是什么方形物!那是…由至少七八具残缺尸骸,被粗暴地用浸透黑狗血的粗麻绳、锈蚀的铁链、以及一种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色粘稠鱼鳔胶强行捆扎、缝合、粘合在一起,形成的一个巨大、臃肿、不断发出“咯吱”摩擦声的——尸傀!
尸骸头颅以各种诡异角度镶嵌在尸堆表面,面目扭曲,眼瞳扩散。尸堆上,七八条类似那怪臂的肢体在无意识地抓挠。尸傀“胸膛”中央,深深嵌入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沾满黑红污垢的船锚!锚尖深陷,锚柄如脊向上延伸,连接着尸傀顶端那颗相对“完整”的头颅——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双目被剜,仅余黑洞,嘴巴被粗麻线歪扭缝死,整个头颅却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这巨大的尸傀动作迟缓滞涩,每一次试图挣脱帆布的蠕动,都伴随着皮肉撕裂、缝合线崩断、铁链摩擦的刺耳噪音,以及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恶臭!
“呃…嗬嗬…” 一阵低沉、沙哑、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声音,从尸傀身上多个头颅的喉咙里挤压出来,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原始的破坏欲!这声音本身无物理冲击,却像魔音般猛烈冲击着人的神志!
悬挂的尸舟摇晃加剧!炭圈内的赤硝粉尘无风自动,形成涡旋!
“怨魄为薪,尸作舟楫,锚定邪枢!”方清远脸色铁青,右手已将七星龙渊剑缓缓抽出褡裢!剑身古朴,无光无华,唯有靠近才能感受到一股历经岁月沉淀、斩妖除魔的凛然正气隐隐透出!“它在强聚此地怨戾死气,待月满潮涨,阵成则邪力倾泻!”
林慧真一步踏前,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已悄然夹住一枚薄如蝉翼、通体黝黑、毫无反光的灭魂飞刀!左手的乌沉长鞭如同活物般滑落展开,鞭梢垂地,蓄势待发!她声音清冷决绝:“方师兄!破其核心,断其聚合!绝不可让此阵引动月潮!”
秘字一号的两位成员,面对着这由疯狂邪术与时代苦难铸就的恐怖造物,再无迟疑。月轮渐满,潮声隐隐逼近。船坞深处,一场基于古老道法传承、以正心御奇兵、对抗邪异精神聚合的无声之战,在这1951年寒冬的瓯江旧码头,骤然爆发!冰冷的钢铁、污浊的空气与扭曲的尸骸之间,七星龙渊的浩然正气,灭魂飞刀的无声杀机,与那怨念凝结的深渊之锚,轰然对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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