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乾清宫。
此处已不再是歌舞升平的宫宴之地，而是变成了一个临时而压抑的指挥中枢。烛火通明，映照着朱元璋铁青而毫无表情的脸。他并未穿戴全副盔甲，只是一身常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按剑立于巨大的宫城舆图前。
蒋瓛一身浴血戎装，单膝跪地，语速极快却清晰地禀报着：
“叛军主力约三千，分攻玄武、东华二门，其中东华门攻势最猛，似有内应。西苑方向，琼华岛白塔曾被叛军弓手抢占，幸赖陛下洪福，蒋琮率死士及时夺回，现已控制塔顶，反向压制叛军。骆刚……力战重伤，已送救治。”
“另，据白塔观测及擒获叛军口供，叛军似有疲态，其后勤辎重似有不及。”
朱元璋的目光在舆图上移动，手指重重点在玄武门与东华门之间的一片区域。
“疲态？辎重不及？”他冷哼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他们是把宝全押在了一击必杀上，没打算留后路！告诉蒋琮，白塔给朕守死了，一根箭都不准再放下来！传令五城兵马司残余人马，不必固守衙署，给朕从背后骚扰叛军粮道，哪怕烧了他们一车箭，也是功劳！”
“是！”蒋瓛领命，却没有立刻起身，略有迟疑，“陛下，宫内清查……郑太妃与赵王处，虽有侍卫看守，但……”
朱元璋猛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殿中仅存的几位重臣和侍卫，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一直垂首肃立，仿佛不存在的老年宦官身上。
“毛骧。”
那老宦官闻声上前一步，躬身：“老奴在。”
“带一队人，去‘请’郑太妃。朕，要亲自问问她。”朱元璋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毛骧，这个名字让殿内几个知晓内情的老臣心头一跳。这是早年执掌锦衣卫，手段酷烈，后来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存在，没想到今夜竟被皇帝启用。
“老奴遵旨。”毛骧没有任何多余表情，躬身退下，步伐无声无息。
殿内一时陷入一种更深的寂静，只剩下外面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和朱元璋手指偶尔敲击舆图的轻响。所有人都明白，皇帝这是要直接掀开最后的底牌，不再顾及任何皇室颜面或潜在影响。
约莫一炷香后，殿外传来脚步声。毛骧去而复返，身后两名健壮太监“搀扶”着郑太妃走了进来。
此时的郑太妃，早已没了平日里的雍容华贵。她发髻微乱，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她并未看殿中其他人，目光直直地钉在朱元璋身上。
朱元璋挥手，示意蒋瓛及其他闲杂人等都退到殿外等候，只留下毛骧和两名心腹侍卫。
“郑氏，”朱元璋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待你，待樉儿（赵王朱棡），不薄。”
郑太妃嘴角扯起一个怪异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尖锐：“不薄？陛下自然是‘不薄’的。给了樉儿封地，给了臣妾虚名，然后将我们母子圈在这四方城里，如同圈养珍禽异兽！陛下眼中，只有你的太子，你的江山！何曾真正看过我们母子一眼？”
“所以，你就勾结外臣，私蓄甲兵，欲倾覆社稷？”朱元璋语气依旧平稳，但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空气凝结。
“倾覆？”郑太妃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陛下，这江山，难道天生就该是太子一系的吗？我的樉儿，哪一点不如人？就因为他晚生了几年？！那些淮西的骄兵悍将，那些盘根错节的文官集团，他们早就对陛下严刑峻法不满！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
“顺势？”朱元璋踏前一步，目光如刀，“顺的是谁的势？‘蛟龙’……是你，还是你背后还有人？”
郑太妃的笑容骤然收敛，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刻骨的怨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蛟龙’？陛下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能带领大家，开创一番新天地之人！”
“新天地？”朱元璋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冰冷之外的表情——一种极深的嘲讽，“就凭李文那种阉奴？就凭淮西那几个利欲熏心的蠢货？还是凭你宫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郑氏，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踱步到郑太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口口声声为了樉儿，可你把他推上这谋逆的绝路，可曾问过他愿不愿意？你可知，今夜若尔等事成，樉儿即便登位，也不过是你们这些野心家手中的傀儡！这，就是你为母之慈？”
郑太妃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朱元璋不再看她，转身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朕最后问你一次，‘蛟龙’究竟是谁？京城内外，还有哪些据点、暗桩？说出来，朕或可留赵王一个全尸。”
“全尸……”郑太妃仿佛被这两个字刺激到，尖声叫道，“朱元璋！你休想！你不会知道的！你永远也别想抓住‘蛟龙’！这京城，这宫墙，早已千疮百孔！你以为你赢了？做梦！只要‘蛟龙’在，这火就灭不了！哈哈哈哈……”
她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
朱元璋缓缓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杀机。他不再询问，只是对毛骧摆了摆手。
毛骧会意，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喧哗。蒋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急报！”
朱元璋眉头一皱：“讲！”
“西苑传来消息，沈涵、王砚已通过水门暗道离宫！据接应之人回报，他们正设法前往城外求援！另……另据擒获叛军中层头目供认，他们接到的最终指令，并非攻占皇宫，而是……制造最大混乱，并伺机寻找、销毁前元豫王府密室中未能及时转移的……部分核心账册与往来书信！”
殿内，郑太妃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血色尽褪。
而朱元璋，眼中精光爆射！
寻找、销毁账册书信？
这意味着，叛军背后之人，并非完全掌控全局，也有他们急于掩盖、甚至害怕被皇帝掌握的致命证据！
“蛟龙”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皇帝的视线再次落回郑太妃那惊恐失措的脸上，声音森寒如九幽之风：
“看来，朕这里，还有你没说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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