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那番“茶歇言论”之后,听竹苑的日子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但木冰媚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细微的不同。
瑞珠姑姑依旧严肃,但吩咐事情时,语气里那层冰壳似乎薄了一丝。下人们恭敬依旧,但眼神里少了几分探究和轻慢,多了些许真正的谨慎。甚至连来授课的几位老师,态度也隐约有了转变,那位教授艺术品鉴赏的老学究,竟破天荒地夸了她一句“悟性尚可”。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许木。
在他消失了大半个月后,一个傍晚,艾伦亲自来到了听竹苑。
“木小姐,”艾伦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Arthur请您准备一下,今晚陪同出席故宫博物院的一场慈善晚宴。”
这是协议签订后,许木第一次明确下达的“工作指令”。扮演“许太太”的角色,正式开始了。
木冰媚心中并无波澜,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她平静地点头:“好的,需要我准备什么?”
“周顾问稍后会带团队过来为您打理。”艾伦说道,“今晚的场合比较重要,京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会到场。这是与会嘉宾的简要名单和背景资料,请您过目。”他递过一个平板电脑。
木冰媚接过,迅速浏览起来。名单很长,涵盖了政、商、文、艺各界名流,其中不乏一些经常出现在新闻里的面孔。她看得极快,努力将那些名字、面孔和背后的关系网刻入脑海。
周慕华带着她的团队准时抵达,这一次的阵仗比上次更大。带来的礼服是一件月白色的苏绣旗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疏落的竹影,雅致而不失华贵。珠宝搭配的是一套品质极佳但设计简洁的珍珠首饰。妆容和发型也相应地调整得更加温婉大气,符合她此刻尚未正式公开,却又需要一定分量的“准许太太”身份。
当木冰媚装扮妥当,站在镜前时,连周慕华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艳。旗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合度的身材,珍珠的光泽温润地衬托着她白皙的肌肤和沉静的气质。那份被艰苦生活磨砺出的韧性,与这身雅致装扮奇异地融合,形成一种独特而吸引人的风韵。
许木的车准时停在听竹苑外。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式立领礼服,与他平日冷硬的西装风格不同,少了几分商界巨子的锐利,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儒雅与深沉。
木冰媚在瑞珠和秋雯的陪同下走出院门。许木站在车边,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他的眼神依旧深邃难测,但木冰媚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快的、类似于满意的神色,稍纵即逝。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为她拉开了车门。
车内空间宽敞,气氛却有些凝滞。木冰媚端正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后退的、笼罩在暮色中的西山景物上。
“资料都看了?”许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看了。”木冰媚收回目光,转向他,“重点记下了百分之八十左右。”
“嗯。”许木应了一声,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车子驶入市区,华灯初上,北京的夜晚展现出与西山截然不同的繁华面貌。抵达故宫时,神武门外已是名车云集,衣香鬓影。镁光灯闪烁不停,记者们被隔离在红毯两侧。
当许木携木冰媚下车时,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许木回国后首次在如此重要的国内社交场合携女伴亮相,这本身就是一个重磅信号。而木冰媚陌生的面孔、出众的气质以及与许木站在一起时那种奇异的和谐感,更是引发了无数的猜测和窃窃私语。
木冰媚挽着许木的手臂,脸上带着周慕华训练出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从容地走在红毯上。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她尽量忽略这些,将注意力集中在许木身上,配合着他的步伐,应对着沿途不时上前打招呼的人。
许木的介绍简洁而有力:“这位是木冰媚小姐。”
没有过多头衔,却更显意味不明,留给外界巨大的想象空间。
晚宴设在经过精心布置的故宫宫殿内。古色古香的建筑与现代的灯光、音响巧妙结合,营造出一种穿越时空的奢华与隆重。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这里汇聚了这个国家最顶尖的权势与财富。
木冰媚始终跟在许木身边,安静地扮演着花瓶的角色,只在必要时微笑、点头。她仔细观察着许木与不同人交谈时的神态、语气,学习着他如何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地掌控局面。她的沉默和得体,反而让她在众多争奇斗艳的名媛千金中,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
晚宴进行到中途,许木似乎有些厌倦了厅内的喧嚣,对木冰媚低声道:“出去走走。”
两人悄然离开了喧闹的大殿,沿着宫殿外侧幽静的石板路漫步。月色清辉洒落在朱红的宫墙和金色的琉璃瓦上,四周古树参天,投下斑驳的暗影。与殿内的灯火辉煌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静谧,深沉,带着历史的厚重感。
保镖们远远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打扰的距离。
走到一处宫墙的拐角,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处笼罩在夜色中的层层殿宇飞檐。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许木停下脚步,负手而立,望着那片沉静的宫殿群,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许家的先祖,在明朝时,曾官至漕运总督。”
木冰媚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她安静地听着。
“那时,许家便与这皇城,与这天下漕运,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许木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先祖凭借漕运之利,积累财富,结交权贵,但也数次卷入朝堂纷争,几经沉浮。最危险的一次,差点被抄家灭族。”
他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几百年前的惊心动魄。
“后来朝代更迭,天下大乱。许家举族南迁,又历经波折,才在战火中保存了大部分基业。直到清末民初,才再次北上,扎根于此。”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这片土地,这座皇城,见证了我许家太多的兴衰荣辱。”
木冰媚心中震动。她只知道许家是百年世家,却不知其历史竟如此悠久曲折,与王朝命运紧密相连。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许家老宅是那样一座森严的园林,为何规矩如此之多,那是一种历经风雨后,刻入骨髓的谨慎与自保。
“乱世之中,财富和权势皆是浮云,唯有传承和信物,方能凝聚人心,指引方向。”许木继续说道,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神秘的意味,“许家有一件传承信物,是一枚‘九龙玉佩’,据说是明代皇室赏赐给那位漕运总督先祖的,象征着皇恩和家族的使命。可惜,在明末清初那场动乱中,这枚玉佩……失落了。”
九龙玉佩!
木冰媚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被重锤击中!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父亲木建国那枚从不离身、视若性命的旧玉佩!那玉佩上盘绕交错的龙纹……难道……
她的脸色在月光下几不可察地白了一分,幸好夜色深沉,掩盖了她瞬间的失态。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让任何异常流露出来。
许木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他依旧望着远处的宫殿,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百年寻找,杳无音信。或许,早已毁于战火,或许,流落海外,或许……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他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专注地落在木冰媚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在月华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
“有时候我在想,命运这东西,很奇妙。它会让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和事,在特定的时间点,产生意想不到的交集。”
他的话,像是一句随口的感慨,又像是一句意有所指的试探。
木冰媚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那玉佩,一定很珍贵吧?”
“无价之宝。”许木淡淡吐出四个字,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宫墙深处,“不仅是其本身的价值,更在于它所承载的家族记忆和……或许存在的秘密。”
秘密?木冰媚的心再次一紧。
就在这时,艾伦从远处快步走来,低声在许木耳边说了几句。
许木点了点头,对木冰媚道:“有点事,该回去了。”
返回晚宴大厅的路上,木冰媚的心绪如同翻江倒海。许木为何突然对她说起家族秘辛?提起那枚失落的九龙玉佩?是巧合,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父亲珍藏的那枚玉佩……与许木口中的传承信物,究竟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她与许木的相遇,这场看似交易的协议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月色如水,宫深似海。
这一夜的故宫私语,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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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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