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银的事刚了,镇北的荒祠就起了怪事。
那祠原是供奉文曲星的,二十年前遭了场大火,梁上的匾额烧得只剩个“文”字,黑黢黢地嵌在焦木里,像只睁着的眼。这天清晨,有赶早的樵夫看见祠门大开,门槛上积着层黑灰,扫开灰面,露出底下用墨写的字:“欠债还钱,欠命还命”,墨迹渗进木头三分深,指尖一碰,竟黏糊糊地沾着血。
阿秀握着桃木牌赶到时,荒祠的供桌上正摆着七支毛笔。笔杆是黑檀木的,笔锋却泛着青,凑近了闻,有股浓重的墨臭混着尸味——那不是寻常松烟墨,是用烧过的人骨磨的,骨粉里还掺着头发灰,正是当年在祠里教书的老秀才的头发。
“是陈先生。”守祠的老仆蹲在供桌旁,手里攥着半块砚台,“他当年在这儿教穷孩子念书,有七个学生中了举,却没一个回来谢师。后来先生染了风寒,躺了三个月,那七个官老爷只派小厮送过两匹布,最后先生断气时,怀里还揣着他们的作业……”
毛小方的剑鞘在供桌下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回响。他俯身掀开桌布,底下的地面有新翻动的痕迹,挖开浮土,露出个陶瓮,瓮里装着七卷竹简,每卷上都刻着篇文章,笔迹青涩,正是那七个学生的习作,竹简末端却用朱砂写着“不孝”二字,是陈先生的笔迹,力透竹背,像是用指甲刻的。
突然,供桌上的毛笔齐齐竖起,笔尖对着门口,墨汁顺着笔锋往下滴,在地上汇成个“腐”字。荒祠的梁上落下灰块,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七件官服,从七品到三品不等,衣料上的补丁是陈先生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把破洞补得严严实实。官服的领口处都绣着个“忘”字,丝线是用陈先生的血混着墨调的,早已发黑发硬。
“他们穿着先生缝的衣服做官,却忘了是谁教他们‘仁义礼智信’。”阿秀的红线缠上件三品官服,线端探进衣兜,摸出张当票,是二十年前的,当的是陈先生送的砚台,“他把先生给的念想当了换酒喝,连先生的葬礼都没来。”
官服突然无风自动,袖口对着众人挥出墨汁,墨汁落在地上,竟化作七个穿官服的虚影,个个面色虚浮,捧着个空酒壶,对着供桌作揖,嘴里念叨着“先生莫怪”,声音却像含着棉花,含糊不清。
梁上的匾额突然“咔嚓”一声裂了,掉下来的碎木片上,沾着些干燥的墨块,墨块里嵌着片指甲——是那个三品官的,他十年前在任上被人弹劾贪腐,入狱后咬掉了自己的食指,临死前总喊“先生的板子来了”。
“是愧疚困住了他们。”达初翻着从陶瓮里找到的名册,上面记着七个学生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都有行小字:“某年某月,未归”,“陈先生不是要索命,是想让他们记起自己是谁。”
最粗的那支毛笔突然腾空,笔尖化作把墨剑,直刺镇南的方向——那里住着七个学生里唯一还活着的老翰林,他三年前告老还乡,却从不去荒祠,每天关在书房里写文章,写的全是“愧”字,堆满了整间屋子。
阿秀的红线缠上墨剑,线身沾着的血珠滴在剑上,墨剑突然变软,化作条墨龙,龙鳞上的纹路竟是陈先生的教案,写着“育人先育德,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墨龙盘旋三圈,往老翰林的宅院飞去,龙尾扫过荒祠的焦木,焦木上突然冒出新芽,顶着层墨绿的叶,像刚被春雨洗过。
小海的斧头劈开老翰林的书房门,里面的景象让人心头发紧:满地的“愧”字纸堆里,老翰林正跪在地上,对着幅画像磕头,画像上的陈先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举着戒尺,笑得温和。画像的角落,用铅笔描着七个小小的人影,是当年的学生们,围着先生听书。
“先生……学生错了……”老翰林的额头磕出了血,指着墙角的木箱,“我把他们的东西都收着了,想还给先生,却没脸去……”
木箱里是七支毛笔,和荒祠供桌上的一模一样,笔杆上刻着学生的名字,其中一支的笔帽里,藏着张字条,是陈先生写的:“你们飞黄腾达时,若能想起甘田镇的月光,便够了。”
荒祠的墨影突然变淡,七个官服虚影对着老翰林深深一揖,然后化作七道墨光,飞进那七支毛笔里。毛笔突然自行跳到供桌上,蘸着新研的松烟墨,在宣纸上写下“知错能改”四个大字,笔锋圆润,像陈先生当年教学生们写的字。
阿秀将那七支毛笔放进陶瓮,埋回供桌下,又在荒祠的废墟上种了七棵桂树。老翰林说,陈先生最爱桂花,当年总在祠前的桂树下教他们背诗,说“桂花开时,书声最响”。
毛小方的剑上还沾着墨痕,却透着股温润的光。他望着镇上学堂的方向,孩子们正在念《论语》,声音清脆,像串被墨香泡过的风铃。“你看,”他对阿秀说,“有些东西烧不掉,就像先生教的道理,总有人记着。”
小海扛着斧头往荒祠后墙走,他要在墙上刻七个字:“莫忘来时路”,字刻得深些,风吹雨打也磨不掉。达初蹲在桂树苗旁,用布擦着那半块砚台,砚台的磨痕里还留着淡淡的墨香,像陈先生刚用过一样。
阿秀的桃木牌在掌心微微发烫,她抬头望向荒祠的匾额,残损的“文”字在夕阳里泛着金光,像被谁用新墨描过一遍。风穿过祠门,带着桂树的清香,混着远处飘来的墨味,在甘田镇的上空轻轻散开,像篇刚写就的文章,字里行间全是温柔的回响。
暮色渐浓时,老翰林提着盏油灯来荒祠,灯影里,他正用那七支毛笔,在祠壁上抄写《劝学》,字迹虽抖,却一笔一划,格外认真。阿秀站在远处看着,突然觉得,这荒祠里的阴森,从来不是鬼怪作祟,是怕那些被遗忘的教诲,真的随着岁月,化成了灰烬。
而此刻,灯影里的笔锋,墙上的字迹,还有那七棵抽芽的桂树,都在说:不会的。有些东西,就像墨染的痕迹,哪怕过了二十年,也能在某个清晨,突然浮现,提醒着每个走过的人——来路漫漫,莫忘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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