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的“公正廉明的青天大老爷”,压在赵通判身上。
他瘫在地上,面如白纸,官袍的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带来一阵阵寒意。
陈寄雪也被民怨沸腾吓住了。
她下意识抓住程央宁的衣袖,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央宁妹妹,这、这可如何是好?”
“二房这些年确实混账透顶,外祖父早就跟他们分了家,是他们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不肯走,可眼下这情形,会不会牵连到外祖父?”
程央宁反手握住她的手,拍了拍,语气笃定:“陈姐姐放心,太子殿下贤明,绝非昏庸之人。”
“自古分家析产,各房罪责自负,此乃常理。况且,陈伯母贵为尚书夫人,殿下行事,自然会顾及朝堂体面与尚书府的颜面,不会牵连无辜的。”
陈寄雪闻言,神色稍缓,但眼中忧虑未散,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
程央宁安慰道:“别怕,还有我在呢。”
陈寄雪终究是沈家的外孙女,血脉相连,难免担忧。
她本可以引出卫季宣等人,再向裴晏之呈递万民伞,陈情诉冤。
但在涉及家族存亡和个人利益的关头,再深厚的情谊也经不起试探。
她不愿,也懒得去赌陈寄雪在“家族”与“好友”之间会如何抉择。试探来试探去,最终失望的,往往是自己。
她只要最终的结果。
至于沈从安,若他真能狠下心来,早与不断惹是生非的二房切割干净,又何来今日之祸?
说到底,他心中终究放不下手足之情,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最是麻烦,她可不愿明着掺和进去。
反正是那些人自己闯进来的,那些冤屈的百姓来寻“青天”,跟她可没有什么关系。
裴晏之端坐堂上,扫视着庭院中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百姓。
起彼伏的哀哭与冤诉,如同沉重的鼓点,一声声敲击在他心头上。搭在扶手上的指节泛白,手背青筋隐现。
他深知浔州乃商贾云集之地,鱼龙混杂,却万万不曾料到,就在这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多的黎民百姓蒙受冤屈。
更令他震怒的是,这些血泪控诉,桩桩件件,竟都与沈府纨绔沈文彦密切相关。
他脸色沉如水,盯着地上抖如筛糠的赵通判,眼神中蕴含的雷霆之怒。
裴晏之霍然起身,衣袍带起一阵凛冽之风,迈出正堂,立于高阶之上。
堂内众人紧随其后。
裴晏之看着下方百姓,深吸一口气,声音威仪:“孤乃大魏储君,诸位有何冤情,今日尽可直言。若经查证属实,孤在此向天地立誓,定当秉公执法,铲除奸邪,还尔等公道!”
此言一出,宛若惊雷炸响。
庭院中先是一片死寂,随即传来哭喊与叩拜之声。
这些平生未曾见过天颜的百姓,仿佛看到了拨云见日的希望,纷纷以额触地,高呼“太子殿下千岁”,“青天在上”……
卫季宣目睹此情此景,心中豁然开朗,激动不已。
原来程小姐命他此时召集乡邻,又嘱他故作不识,竟是因太子殿下突然驾临浔州。
她是要借殿下之手,涤荡这浔州的污浊,为万民伸冤!
他不禁想起程小姐曾轻描淡写问及他是否愿入国子监进学,此刻方觉其深意,程小姐的身份,恐怕远超想象……
他强压心潮澎湃,转身面向身后乡邻,朗声道:“乡亲们,真正能为咱们洗刷冤屈、主持公道的青天来了,大家有何苦难,尽可如实禀告,在太子殿下面前,务必坦诚相告,不得有半句虚言。”
话音一落,一位鬓发如霜、脊背佝偻的老农挣扎着爬前几步,老泪纵横:“太子殿下!小民、小民有天大的冤屈啊!”
“小民祖辈传下来的三亩薄田,是全家人活命的指望,可那沈文彦,为了扩建别院,竟强占良田,毁我青苗。”
“小民的老妻上前理论,被恶奴推搡倒地,一病不起,含恨而终!小民的儿子去衙门告状,反被毒打致残,如今一家老小,病的病,残的残……求殿下为小民做主啊!”
言罢,他以头撞地,额上鲜血涔涔,泣不成声。
紧接着,一位妇人扑倒在地,哭声撕心裂肺:“殿下,民妇有冤要诉。”
“民妇与丈夫苦心经营一间豆腐铺子,本分度日,谁知沈文彦觊觎小女容貌,竟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扔下二两碎银,犹如买卖牲口!”
“民妇的丈夫前去报官,却被官差驱逐,言说沈府早已打点妥当。那恶贼得知我等告官,竟连夜砸毁铺面,将民妇的丈夫与幼子殴至重伤……”
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妪,拄着拐杖站起身,满面沧桑,眼窝深陷,浊泪不断涌出:“求殿下做主,寻出民妇的女儿。”
“夫君早逝,民妇含辛茹苦将独女抚养成人。女儿乖巧懂事,到了相看的年纪,那日不过是去街市想买盒胭脂,想打扮得体面些,谁知、谁知这一去便杳无音信!”
“民妇打听多日,才知被沈府恶霸强行掳走,民妇跪在沈府门外三天三夜,换来的只有驱赶辱骂。去官府鸣冤,官府竟说沈府高门,岂会强抢民女,定是女儿自愿的……”
“民妇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可民妇若死了,那苦命的女儿连最后的念想都没了……”
“民妇别无他求,只求殿下让沈府还我女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瘦弱男童也挤上前来,脸上泪痕未干,只敢盯着地面看,声音稚嫩:“我阿姐也被他们抢走了,父亲说阿姐回不来了,那些坏人会打人,不让我来,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他鼓起勇气抬起眼,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得救阿姐回家,我想救阿姐回家,阿姐还能跟我回家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乎没了底气,仿佛也觉得不可能实现。
裴晏之心头又怒又酸,缓步上前,伸手想摸他的头。
男童吓得一缩脖子,下意识想躲开。
男童偷偷抬眼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怯生生把脑袋凑了过去。
裴晏之的手,轻轻落在他头上,看着他眼中泪水,“会的。”
男童抬起头,眼中胆怯,小声啜泣着:“父亲说,就算阿姐回来了,也嫁不出去了。”
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眼泪,突然攥紧了小拳头,“我想挣钱,给阿姐买个大院子,让阿姐住,阿姐不嫁人也没关系……我是男子汉,得给阿姐一个家。”
孩童天真又沉重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狠狠插在裴晏之心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环视着庭院中跪倒一片的百姓。
“诸位冤情,孤已亲耳听闻。孤既在此,定不会坐视不理,都请起身。”
他转身,吩咐京牧:“即刻备下笔墨纸砚,将诸位乡亲所述冤情,一一详细记录在案,不得有丝毫遗漏。”
“殿下,” 卫季宣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草民不才,愿为殿下执笔,记录诉状,字字如实。”
裴晏之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准。”
立刻人搬来桌案,铺开纸墨。
裴晏之转身,看向抖如筛糠的赵通判,冷声道:“给孤滚过来!”
赵通判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滚到他身边,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涕泪横流:“殿下,臣知罪!臣一定将功折罪,严查此案,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裴晏之负手而立:“严查?”
“你身为浔州府通判,掌一府刑名、诉讼、勘核之重责,代天子巡守地方,肃清吏治,乃百姓之父母官!可你睁眼看看这满院子的百姓。”
他广袖一拂,指向身后泣诉的乡民,“这累累血泪,这冲天冤气,你告诉孤,你这堂堂通判,可曾将哪一桩诉讼放在心上?可曾有一次,对得起你这身官袍,对得起百姓喊你的那声‘青天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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