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场时疫袭来,他病倒了,高烧不退。后来侥幸捡回一条命,眼睛却彻底坏了,世界开始变得黑暗。
在一个黄昏,秋香握着他的手。她说,她找到了回家的办法,可带不走他。
她还说,那里有她的家人。
他愣住了。
那一刻,他意识到,她口中的“回去”是真的。而他,与她口中的故乡,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选择了放手。
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并非肉欲或世俗的陪伴,而是灵魂深处的撞击。
他爱她,所以不能成为束缚她翅膀的锁链,若将她强行留在身边,便是对他们自由灵魂的背叛。
秋香离开了。
没有告别。
如同她突然出现一般。
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她真的回到了她的家中,有父母,有亲人。又或许,只是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彻底离开了他。
他回不去了。
并非路途遥远。
也非眼盲不便。
而是他早已没有了回去的资格与脸面。
当年那一封决绝的和离书,虽是为谢氏留了退路,但终究是他背弃婚约,毁诺在前,抛弃了她。
如今,时过境迁,她或许早已另觅良缘,安稳度日。他若骤然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将会给她带来惊扰。
那是对她的第二次伤害。
他既已选择了放手,放秋香去追寻她的天空,便同样要彻底放手,不让自己成为困住谢氏过往的幽灵。
他的名字,他的身份,都已被黄土掩埋,他现在只是浔州陋巷中一个眼盲落魄的卫清远。
瞎了眼后,他彻底陷入泥沼。
就在万念俱灰之时,遇到了年仅十一岁的卫季宣。从北边逃荒来的,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许是同病相怜,许是想抓住一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活着的意义,他收养了这个孩子。
他将自己满腹的才学,对君子之风的全部理解,一点一滴地,倾囊相授。教他识字,教他道理,教他为人处世。
他靠着书稿,换取微薄的收入,勉强将孩子拉扯大。
但现实的残酷从未远离。
沈文彦仗着家中权势,看中了季宣的才学,要其代笔捉刀,稍有不从,便百般刁难,甚至污蔑构陷,彻底断了季宣科举晋身的正途。
他一个瞎眼的老废物,毫无还手之力。本以为,自己将带着愧疚与遗憾,烂死在这江南的阴雨里。
季宣这孩子,是极好的。
聪明,一点就透,教他的那些学问,甚至能举一反三。
更难得的是孝顺。
他眼盲这些年,若不是这孩子悉心照料,端茶送水,读信念书,日子怕是更难熬。
但性子终究是木讷了些,不善言辞,更不懂那些曲意逢迎的门道。
沈文彦的刁难,倒像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提醒。
像沈文彦那般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纨绔,在这世上比比皆是。季宣身后无依无靠,全凭一身才学,若真入了官场,还真是羊入虎口。
他私心想着,他这辈子,争过,反抗过,也逃过,到头来落得这般光景,但他不后悔。
所求的,不过是个心安。
对于季宣,他如今反倒不指望他能金榜题名。他只盼着,自己倾囊相授的这点学问,能成为这孩子安身立命的根本。
将来,若能做个逍遥自在的教书先生,或是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隐居,着书立说,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却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在此地,以这种方式,再次遇到伯府的人。
-
程央宁见他沉默,并不打算深究他与秋香的事情。
人生路上的选择,终究要自己承担。没有经历过他人的苦难,便没有资格妄加评判。
她今日来寻他,只想拿回和离书,将选择权交还给二叔母。无论二叔母如何选择,与她无关。
“伯府亏欠二叔母良多,我今日来,是想从你这里拿一份和离书。”
程正理收回思绪。
对于谢氏,他亏欠的太多,此生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罪过。
他沉默着,用竹杖支撑着站起身。程央宁也站起身,虚扶着他胳膊,引到简陋的木桌旁。
程正理忽然又起身,凭着记忆和触感,慢慢摸索着走进里屋。
不多时,他拿着一张质地稍好的纸张走了出来,重新在桌边坐下。
尽管双目失明,但他执笔的姿势依旧端正沉稳,指尖在纸上摩挲确定位置,开始落笔。
不过片刻,和离书便已写成。他拿起纸张,待墨迹干透,才递向程央宁的方向。
程央宁接过,仔细折好,纳入袖中,“可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回京城的?”
程正理张了张嘴,半晌道:“……不了。”
他早已失去了说话的资格。
任何言语,在既成的伤害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徒增困扰。
程央宁不再多言。
对于这位二叔父,她并无太多深厚感情。
记忆中,只知他是祖母最疼爱的儿子,关于他与秋香的事,也不过是儿时无意间从祖母那听来的一鳞半爪。
程央宁转身离开,刚至巷口,便见卫季宣撑着一把旧伞,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正急匆匆拐进来,险些与她撞个满怀。
“程小姐!”卫季宣见到她,脸上有些窘迫,连忙收住脚步,“雨还未停,这便要走?”
程央宁声音清淡:“雨势已小,已经不碍事了。卫公子,日后有缘再见。”
卫季宣从怀里掏出一方崭新的棉帕,递上前,“巷子路滑,溅湿了您的衣裙,这是干净的,您若不嫌弃,先擦擦吧,仔细受了风寒。”
苍术插嘴:“卫公子,这巷子狭窄,积水甚多,再耽搁下去,小姐的衣裙真要湿透了。”
卫季宣拿着帕子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递也不是,下意识侧身让开道路,讷讷道:“……在下失礼了。”
苍术不再看他,手中纸伞向上抬起一分。
伞面仰起的刹那,程央宁的目光穿过雨幕,定格在巷口处。
只见一道挺拔冷峻的墨色身影,正静静立于雨丝中,打湿了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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