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愈发滂沱。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屋檐下,雨水汇成急促的水流,在墙角低洼处积起一滩滩浑浊的水洼。
裙裾和绣鞋,早已被斜扫进来的雨丝打湿,洇开深色的水痕。
清亮的声音穿透哗啦啦的雨幕,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原本空洞望向雨幕的眼睛,下意识抬了一下,眼前依旧是混沌的黑暗。
指节攥紧手中竹杖,怔忡片刻,微微弯下腰,歉意开口:“寒舍简陋,实在不堪待客,怕是会污了小姐的鞋袜。”
卫季宣在一旁听得不解,连忙道:“父亲,程小姐是我们的恩人,怎能将恩人拒之门外?”
程央宁一步步踏过湿滑的石砖,径直走进正屋坐下。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
一方靠窗的旧木桌,两把磨得发亮的竹椅,墙角一个掉了漆的木柜,便是全部家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籍散发的气味,混合着雨天带来的潮湿味。
窗边的木桌上,铺着毛边纸,纸上墨迹未干,字迹工整清瘦,力透纸背。
纸角处,落着“卫清远”三字。
程央宁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被卫季宣扶着进屋的那人身上,眉宇间的神韵,正记忆中的一样。
她怎么也没想到,二叔父竟然隐姓埋名藏在浔州陋巷之中,还成了卫季宣的养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难怪卫季宣能被教导得如此出色,她这位二叔父,当年可是谢太傅最为得意的门生之一,才华横溢,名动京城。
若非后来那场“意外”,如今朝堂之上,必有他一席之地。
“听闻卫先生时常为遇仙楼的说书先生撰写书稿,学识渊博,文笔定然不俗。不知,可否劳烦先生,为我执笔一份和离书?”
“和离书”三字一出,程正理握着竹杖的手又是一紧。
他沉默片刻,侧过头,吩咐卫季宣:“季宣,你去灶间,烧一壶热茶来,给程小姐驱驱寒。”
卫季宣虽觉气氛有些异样,但见父亲神色凝重,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匆匆退出了屋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愈发喧嚣刺耳。
程正理摩挲着光滑的竹杖,良久,才开口:“你祖母的身子可还康健?”
程央宁冷笑:“目前还好。”
程正理又问:“你怎么会到浔州这地方来?”
程央宁道:“来拿和离书。”
程正理脸上露出诧异,试探着,声音带着微颤:“你二叔母她……”
“没走成。”程央宁打断他。
程正理闻声,低下头。
肩膀塌陷下去。
他当年为了秋香,也为了摆脱伯府的束缚,选择了“假死”脱身,远走江南。
自此,他便彻底断了与伯府的所有联系,对京中之事,尤其是关于他“遗孀”的消息,一无所知。
他以为,她已经离开了。
程央宁问:“你是后悔了?”
程正理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颊肌肉微微抽动,“如今,你也应该长成大姑娘了……”
程央宁没接他话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程正理扯动嘴角,苦涩笑笑:“没什么,一场意外罢了。”
程央宁又扫了眼屋子,没发现任何女子居住过的痕迹,“她呢?”
程正理长叹:“她走了。”
“去哪了?”程央宁问。
程正理:“回家了。”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在他沉寂的心上,漾开层层苦涩的涟漪。
他曾是伯府最得宠的嫡次子,母亲将他视若掌上珠宝,锦衣玉食,百般呵护。
外人看来,是何等令人艳羡。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控制。
他的人生道路,从读书习武到交友娶妻,早已被母亲规划得严丝合缝,不容丝毫偏离。
他就像一只被精心喂养在鎏金笼中的雀鸟,羽翼华美,鸣叫悦耳,可翅膀,从来就没真正张开过。
直到秋香的出现。
她是他院里的洒扫丫头,又是一阵不属于高墙深院的的风。
她眼神清澈明亮,笑起来弯弯的,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她会偷偷告诉他墙角海棠花开了,会指着天上的流云说像什么,会在他被母亲训斥后,悄悄塞给他一块捂得温热的糖糕。
她不懂什么诗书礼仪,骨子里藏着不受任何规矩束缚的灵魂。
母亲很快察觉了他的心思,勃然大怒,斥责他自降身份,但最终还是退让一步。只要他娶母亲选定的高门贵女为正妻,秋香便可以破例纳为贵妾。
他怀着一种恩赐般的心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秋香,以为她会感激涕零。
可秋香眼里没有一丝惊喜,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悲悯,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她说,她不叫秋香,也不属于这里。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四方宅院里,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夫君,日日勾心斗角。
她还说,她的灵魂是自由的,她可以用死来换取自由,他永远困不住她的。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他震惊不解,甚至有些恼怒。
后来,在一次次的争执与碰撞中,秋香断断续续告诉他一些光怪陆离的事情。
她说,她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女子可以选择自己的夫君,也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她说,她不知道怎么来到的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但她绝不会让自己困死在宅院里,哪怕是死。
这些话,他最初无法理解。后来,逐渐被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所吸引。
他疯狂地想要抓住这道光。
第一次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要娶她,不是为妾,而是为妻。他要和她一起,过她口中平等自由的生活。
这个念头,遭到了母亲的雷霆之怒,暗中将秋香关了起来,以她的性命相逼。
恰在此时,声望卓着的谢太傅府流出结亲之意。在母亲以死相逼下,他最终妥协,娶了那位才名远播的谢家幺女。
婚后,他遵循礼法,与夫人相敬如宾,扮演着一对看似恩爱的璧人。
可他的心却如同死水。
秋香被困住,要自戕。
后来被人发现,救了回来。
他彻底慌了。
他给新婚夫人谢氏留下了一封和离书,并在信中坦诚自己身有隐疾,于房事上恐难令妻子满意,不愿耽误她终身,望她另觅良缘。
如此,便可最大程度保全她的名声,让她能顺利脱身。
然后,他精心设计了一场死于马匪的“意外”,带着秋香连夜逃离了京城,隐姓埋名,一路南下,最终在这江南浔州落脚。
最初的日子,虽是清贫,但有着逃离牢笼后的狂喜和憧憬,每日都是欢喜的。
他以为,只要两人在一起,吃再多的苦也是甜的。
可现实很快击碎了梦想。
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公子哥,除了读书写字,无一技之长。柴米油盐的琐碎,迅速磨灭了激情。
抱怨,争吵,日渐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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