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纹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
“玉嫔娘娘许是想着，既领了差事，总要尽些心。园子里那些桃、李、石榴，虽不值什么，到底也是御用之物……”
“尽心？”郑贵人嗤笑一声，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她那点心思，谁看不明白？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骤然得了点微末权力，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恨不得时时拿出来显摆，证明自己还是个主子。”
她越说越觉不耐，挥了挥手：“去，告诉她，些许小事，让她自己斟酌着办便是，不必再来问我！园子里自有负责打理的花匠太监，支使他们去！”
秋纹脸上露出些许为难，声音更低了三分：“小主，玉嫔娘娘……终究是嫔位，三番两次这样打发，怕是面子上过不去，万一她心存芥蒂……”
“嫔位？”
郑贵人猛地抬眼，看向院外的方向，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空有个名头罢了！你也不看看，皇上多久没去沁玉轩了？娴嫔也从她那儿挪了出去，这里头的意味，你还品不出来么？昨日黄花，也值得你如此忌惮？”
她回头，看着自己一脸惶恐的大宫女：
“在这深宫里，位份不过是层皮，要紧的是里头装的圣心。如今这心在哪儿，你难道瞎了看不出来？她如今也就只能靠着这点桃子李子，找找存在感了。”
“去吧，就按我说的回。往后她再来，直接打发了，不必通传，没的白扰了我清算账目的心神。”
秋纹被她一番话说得胆战心惊，再不敢多言，连忙躬身应道：
“是，奴婢明白了。”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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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那本宫改日再来探望郑贵人。”
叶瑜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对出来婉拒她的秋纹没有流露半分不悦。
她优雅地转身，裙裾在青石地面上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正要领着自己的人离开这是非之地。
“秋纹姐姐，你在这里就太好了！”
一声轻唤从身后传来。叶瑜脚步微顿，侧身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蓝白宫装的宫女快步走到秋纹面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那宫女叶瑜认得，是周贵人身边的双儿。
“眼看就要回鸾了，我家主子如今怀着身孕，身子实在是沉重不爽利，晨起还泛着恶心呢。”
双儿蹙着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那贵人位份的马车着实颠簸，主子怕伤了龙胎，特差奴婢来问问郑贵人，回程时能否破例，将车马换成嫔位的轿辇？那轿辇稳当宽敞些，主子也能松快片刻，也不容易伤者皇嗣不是？”
秋纹脸上含笑，反手拍了拍双儿的手背：
“周贵人怀着龙裔，她的事自然是头等大事，一丝也马虎不得。妹妹稍候，我这就去禀报主子。”说着，便又转身匆匆进了内室。
叶瑜就站在不远处，将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冷笑，周贵人这借口找得倒是冠冕堂皇。她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姿态娴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淡淡地扫过双儿，明显是在等她上前行礼。
双儿心下暗骂一声“晦气”。
这位玉嫔害得她家主子怀着身孕被降位份，连带着主子身边最得力的夏穆也丢了性命，如今竟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杵在这里，等着自己给她请安？当真是脸皮厚比宫墙！
可想归想，宫规森严，双儿再不情愿，也只能挪步上前，垂下眼，草草福了一礼，声音干巴巴的：“请玉嫔娘娘安。”
“平身吧。”叶瑜的声音温和。她说完，依旧没有挪步的意思，目光甚至越过双儿，悠闲地欣赏起院中的一丛菊花，仿佛那花儿带钩子，把她整个人钩在了原地。
双儿被她这态度弄得浑身不自在。
这位主儿怎么还不走？难道真要跟自己这个奴婢站在一起等消息？
别不是……就想赖在这儿，亲耳听听郑贵人如何处置自家主子所求之事吧？天底下哪有她这样的主子！
好在秋纹并未让她们等太久。
她再次出来，一眼看到尚未离开的叶瑜和等候回话的双儿，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她先对着叶瑜赔笑道：“玉嫔娘娘，您……可是还有何吩咐？”
叶瑜回以一抹无辜的浅笑，语气轻松：
“没有啊。本宫只是觉得郑贵人这院中景致甚好，秋色怡人，多看两眼。你们自忙你们的，不必管本宫。”
秋纹被她这话噎住，只得转向眼巴巴望着的双儿，清了清嗓子道：
“周贵人身怀龙嗣，所求亦是情理之中。郑贵人说了，这些都是小事，准了……”
“说起来，”叶瑜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插话，她看向秋纹：
“本宫记得，从宫里带来的嫔位轿辇数量有限吧？娴嫔姐姐与本宫二人使用尚且刚好，如今哪里还能匀出一顶来给周贵人用呢？莫非……是要再快马加鞭传信回宫，特意为周贵人再送一顶嫔位轿辇过来？”
“这……”秋纹一时语塞，脸涨得有些红，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行宫份例都有定数，来时叶瑜还未晋嫔位，乘坐的是马车。而当时已是嫔位的娴嫔和还未降位的周嫔，使用的正是嫔位轿辇。
如今周贵人此举，明摆着就是要动用本该属于叶瑜的那一份，存心让她在回宫途中吃苦头。
毕竟换轿辇的事，就是叶瑜的轿辇真被换了，她也不可能张扬开来，耽误行程，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玉嫔娘娘，此事……奴婢……”
秋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圆场，一旁的双儿得了准信，生怕叶瑜再横生枝节，急忙福身打断：
“奴婢代我家主子，谢过郑贵人体恤！玉嫔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告退！”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叶瑜看着双儿仓皇的背影，又瞥了一眼仍在为难的秋纹，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竟带着几分豁达与大度：
“罢了。娴嫔姐姐尚在月子中，吹不得风，受不得颠簸。周贵人如今也身怀六甲，金贵得很。既然她们都需要，那本宫的轿辇，便让与周贵人吧。本宫坐马车回宫便是。”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此事不是关乎她的颜面和地位。
说完，不再看秋纹惊愕混杂着些许羞愧的表情，转身，扶着春桃的手，步履从容地离开了郑贵人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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