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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瑜终于完成她的作品时，钱昭昭已那边已经将壶底的最后几口奶茶倒进了自己杯子里。
“来看看！这样搭配如何？”叶瑜兴奋地将画纸递到她眼前。
钱昭昭只得加快咀嚼的速度，一边努力吞咽，一边目不转睛地欣赏那新画好的发型图。
画中女子梳着高耸而结构复杂的发髻，那顶百花花冠稳稳置于发髻中央，周围恰到好处地插戴着叶瑜之前设计的发钗、发梳，流苏自然垂下，与鬓角相贴。
正如叶瑜所说，所有的饰品虽多，却安排得错落有致，主次分明，非但不显杂乱，反而构成了一种极致华丽炫目的效果，仿佛集合了人间所有春色与富贵于一头。
“好看！嚼嚼嚼…方才只看单件，嚼嚼嚼…已是惊艳，没想到组合起来，竟能有这般…嚼嚼…震撼效果！”
她含含糊糊地称赞道。
“噗...你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吧。”
叶瑜坐到钱昭昭身旁，提壶想给自己来一杯奶茶，当然除了空气，她什么都没倒出来。
钱昭昭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姐姐，本来我是想来陪陪你的，谁知一不小心，还将你的茶喝光了。这叫什么，好喝极了，这是妹妹喝过最好喝的甜水了。”
“这个呀...这个是qq捏捏好喝到咩扑茶。”
“q....啊？”
“好啦，不逗你了，就是西瓜茉莉冰奶，原料简单，回头我写给玉露，叫玉露做给你喝！”
钱昭昭生就一副清冷样貌，肌肤白皙，眉眼疏淡，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像一副笔触精细却缺乏温度的工笔美人图，情绪极少外露。
但这几日，她每每踏入叶瑜这间简陋的草庐，总是极力弯起唇角，让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漾开刻意为之的、浅淡的笑意，连说话的语调都会比平日上扬几分。
她做这一切，无非是觉得叶瑜刚刚经历小产之痛，罪魁祸首又没有实质的惩罚，定然心碎神伤，只是强撑着不肯在人前显露脆弱。
她想着，自己多表现些开心，或许能感染到叶瑜，让她暂时忘却那些伤心事，哪怕只有片刻也好。
虽然叶瑜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伤心事，但假孕之事事关重大，加之这事已经结束，叶瑜便没同钱昭昭说出事情真相。
只好做出一副被钱昭昭治愈的样子。
今日有奶茶在手，钱昭昭眼里时常带着的凝重倒少了许多，露出几分真实的少女心性来：
“明日就是姐姐生辰，妹妹担心明日姐姐会忙起来顾不上妹妹了，便提前过来为姐姐庆生。”
钱昭昭放下奶茶，神色认真。
叶瑜心下明了。钱昭昭是担心皇帝记得叶瑜的生日，万一明日心血来潮驾临，她若在场，场面会变得尴尬。
更怕的是，皇帝明明来了叶瑜这里，反而因见了钱昭昭就去了她钱昭昭的住处，叶瑜面上会更难堪。
毕竟，叶瑜小产后需静养、不能侍寝是明面上的事，皇帝去宠幸其他妃嫔合情合理。
但若这个其他妃嫔是日日来陪伴叶瑜的钱昭昭，难免不会让旁人多想，甚至可能让叶瑜伤心。
钱昭昭这是体贴到了极致，处处都在维护叶瑜可能脆弱的情绪。
但她这份小心翼翼，属实是想多了。
叶瑜心中失笑，当初钱昭昭主动来找她联盟，目的不就是希望借她之力，从皇帝那分得一些雨露恩宠吗？
如今两人真心相交，情谊日深，钱昭昭反而不愿意做任何可能让叶瑜不快的事了。
“妹妹还为姐姐准备了一件生辰礼物。”钱昭昭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宽大的袖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
匣子表面光滑，带着淡淡的木香，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轻轻推开匣子的搭扣，露出里面的东西，脸上浮现一丝罕见的羞涩，低声道：
“姐姐知道，妹妹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只有些臭钱。”
“什么臭钱！”叶瑜深情的拉起钱昭昭的手，看向匣子里金光闪闪的东西：
“香的，别说它坏话！万物有灵，让钱知道了不愿来咱们怀里了怎么办。”
钱昭昭见叶瑜并无嫌弃之色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姐姐别看这金鞋垫子粗陋，回头你叫个信得过的人将这鞋垫子用布缝起来。用厚实耐磨的好料子把它整个儿缝起来，垫在鞋里。
平日里穿着，谁也瞧不见。若真遇上什么十万火急的难事，需要银钱打点或是……或是有什么意外，妹妹总想着，有备无患。这东西，说不准哪天真能派上大用场，甚至保命呢？”
这怎么会粗陋！这分明是两块货真价实、诚意满满的大金砖啊！叶瑜内心在呐喊，这世上，没有人会不爱这样朴实无华的大金砖，没有人！
“还有这个。”钱昭昭又从匣子底层抽出一支金簪。
这簪子同那金鞋垫一脉相承，主打一个用料扎实、敦厚可靠。
簪身比寻常发簪粗壮不少，簪头并非繁复的累丝工艺，而是简单粗暴地镶嵌了一颗硕大饱满、色泽纯正浓郁的红宝石，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彩，透着一种“我很贵并且我很不低调”的气势。
“妹妹听闻，明日不光是姐姐生辰，按民间虚岁算，还是姐姐该行及笄礼的大日子。及笄若没有一支像样的发簪，那怎么行。”
钱昭昭轻声说着，将金簪递到叶瑜面前。
“昭昭……你……”叶瑜看着眼前这沉甸甸的发簪，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用力握住钱昭昭的手，眼眶有些发热：
“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我好喜欢你！”
“好了，姐姐莫要拿我玩笑了。”
钱昭昭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
“只是这些终究是身外之物，应急罢了。姐姐当前最要紧的，是快快打起精神来，养好身子，重获圣心，叫皇上再也离不开姐姐才是正理。”
说起这个，叶瑜正色问钱昭昭：“你来时我见你并不如何高兴，怎么了？可是近日皇上难为你了？”
这些日子皇帝不爱来她这儿，恩宠大半落在了日渐得宠的钱昭昭身上。
即便如此，钱昭昭眉宇间仍时常萦绕着一抹难以化开的郁色，可见定是那狗皇帝又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让她不开心了。
钱昭昭听得叶瑜的问话，捧着竹筒的手指微微收紧，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
“之前……我初承宠时，因害怕说错话惹皇上不喜，总是沉默着，不敢与皇上多言。不过皇上宽和，从不生我的气，反而笑眯眯地说，他就喜欢我这般清清冷冷、不为凡尘琐事所动的模样。”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困惑与失落：“可最近……前儿皇上召我去伺候笔墨，本来一切都好，皇上心情似乎也不错。可批阅奏折间歇，他忽然抬头看了我一会儿，说……说我总这般冷冰冰的，美则美矣，却太难叫人亲近了。让我……让我……”
“让你怎么？”叶瑜追问道，心中已对那狗皇帝生出了几分不满。
“皇上让我……学着点妩答应……”
钱昭昭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恼：“哦，就是瓦剌来使时，进献给皇上的那几位胡女之一。其中一位近来十分得皇上宠爱，前日刚赐了封号，‘妩’……”
“姐姐，你说，皇上是不是真的嫌弃我太过无趣了？我是不是该听皇上的，试着学学妩答应的性子，恩……在皇上面前也活泼娇俏些？”
“妩答应...就是之前非要在凉亭看戏的那个？”
叶瑜根据瓦剌来使，活泼这样的关键词，察觉到这个妩答应恐怕就是凉亭时‘堕了么’行动的一员。
如今连封号都有了，看来很是得宠啊！
“恩，是她...这两日我细细想了想，皇上他……似乎的确更偏爱活泼明媚的女子。”
“他喜欢惠贵妃娘娘爽朗大气，喜欢姐姐你灵动可爱，还有周嫔的伶俐，柔才人的亲切，如今又多了妩答应的热情奔放……仿佛唯有我，是这般沉闷无趣。所以，皇上喜欢的是不是从来就是活泼的？我或许真的该在皇上面前试着开朗些，活泼些？”
她的语气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摇摆不定。
“你可千万别学那什么妩答应！”叶瑜郑重的扶住钱昭昭的肩膀。
“我知道。”钱昭昭试图理解叶瑜的反对：“姐姐放心，我不会真与那妩答应走得近，只是想着在皇上面前，或许可以模仿两分她的神态语气……”
“不要！一点都不许学！”叶瑜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昭昭，你听我说，你就在皇上面前保持你现在的样子，保持你冷冰冰的的样子！这才是你最珍贵，与宫中所有女人都不同的地方！”
叶瑜心中暗骂皇帝混蛋。他哪里是单纯喜欢活泼的？
那妩字的封号，与自己当初的玉字封号，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皇帝喜欢的，恐怕是表面清纯无辜，实则在那床笫帷幄之间行事大胆、敢于放浪形骸的角色！
但这样的话不好跟钱昭昭说，而且以钱昭昭在皇帝面前的人设，实在不适合做那种大胆之事。
她看着钱昭昭这张没有表情时显得格外遥不可及的神女脸，再次郑重其事的劝解：
“我知道你如今因为皇上的话开始觉得自己不好了，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若不好，皇上若不喜欢，怎么会总是召见你！”
“那...不是姐姐帮忙劝皇上来我这儿吗？”
“傻姑娘！皇上是九五之尊，若他心里真不喜欢你，厌烦你，我就算说破了天去，他能听我的吗？他现在或许是觉得妩答应新鲜有趣没错，可若这宫里的女人，有一天都变成了妩答应的样子，千篇一律地活泼娇嗲，皇上会觉得开心吗？他只会觉得乏味透顶！”
叶瑜压低了声音，言辞恳切：
“皇上他自己……其实不一定真的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或者说，他喜欢的是一种‘不同’。你进宫晚，不知道。姐姐我没被皇上瞧上之前，伺候的主子那才叫一个活泼外向，可皇上不还是没正眼瞧过她？”
“他现在觉得妩答应好，随口让你学她，但你若真学了她，那你就不是钱昭昭了！一个失去了钱昭昭本质的人，即便皮囊还在，内里的魂儿也已经变了，皇上又怎么会放着真的妩答应不去喜欢，反而来喜欢一个模仿出来的、失了本真的假货呢？”
叶瑜这话说得有些拗口，钱昭昭听得更加迷茫，纤细的眉毛都快打成了结。叶瑜只得换一个更浅显的例子：
“就好比……你现在要去选十个丫鬟放在身边使唤，你是愿意选十个性格各异、各有擅长、各有特色的呢？还是愿意选十个都一样活泼闹腾、叽叽喳喳的？”
钱昭昭下意识地回答：“自然是选十个各有特色、各有优点的，如此才能各司其职，也不会看腻。”
随即她又疑惑：
“可是……选丫鬟，跟宫妃承宠，怎么能一样呢？”
“本质上，是一样的。”
叶瑜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哪里不一样呢？不过是名头更大，可供争取的更多罢了。
无论是丫鬟还是宫妃，某种程度上，不都是努力做到最讨人喜欢的模样，然后等待着被挑选、被宠幸、被决定命运吗？
只是这话太过残忍现实，她无法对眼前这个还在为皇上喜不喜欢我而烦恼的女孩说出口。
“姐姐...”钱昭昭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俩聊的好好的，叶瑜忽然情绪低落起来。
她不知道叶瑜曾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没有见过可以自由自在不顾流言照样潇潇洒洒做自己的女子。
她和这世道上所有女子一样，绞尽脑汁的用改变自己形状的方式，来适应夫君的喜好。
这没什么不对的，就是现代打工人为了讨老板欢心不也任老板搓圆揉扁吗？
但无论如何，她得守住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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