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咸阳狱,静得能听见老鼠在墙缝里窜动的窸窣声。油灯芯子烧得只剩一点火星,昏黄的光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把秦风的轮廓拉得老长。他裹紧了那件满是补丁的囚衣,还是觉得冷 —— 不是皮肤的冷,是从心里冒出来的慌,像揣着块冰,硌得人喘不过气。
白天老儒生的话还在耳边转:“明日问斩”“始皇帝恨儒生比恨匈奴还甚”。秦风靠在冰冷的土坯墙上,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半片竹简 —— 那是老儒生塞给他的《尚书》残片,竹片边缘已经开裂,上面刻着的篆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指尖拂过的时候,能摸到刻痕里的积灰。
“不能慌,不能慌……” 他对着自己小声嘀咕,声音在空荡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突兀,“越慌越记不住,典籍才是唯一的活路。”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脑子里的混乱压下去。眼前慢慢浮现出实验室的样子 —— 白得晃眼的灯光,摊在桌上的秦代竹简复制品,还有电脑里存着的《史记》电子版。他研究 “焚书坑儒” 多年,对司马迁的记载熟得能背下来,此刻那些文字像活了一样,在脑子里一页页翻过: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藏,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这段《史记?秦始皇本纪》里的记载,他以前读的时候只觉得是冰冷的史料,可现在亲身体会,才知道每一个字都浸着血。“弃市”“族刑”“黥为城旦”,这些曾经在论文里分析过的刑罚,如今都成了悬在自己头顶的刀。
“博士官所藏……” 秦风突然睁开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老丈说他藏的是《尚书》残片,那他会不会是博士官的弟子?或者…… 他自己就是私藏典籍的儒生?”
他转头看向邻牢,老儒生蜷缩在稻草堆里,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只有花白的头发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灰。秦风想开口问问,又怕吵醒他 —— 这牢里的每一分安宁都难得,万一惊动了狱卒,连这点梳理典籍的时间都没了。
还是先把自己能记起来的典籍捋清楚吧。
秦风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在脑子里 “翻书”。最先冒出来的是《尚书》,这部被称为 “政书之祖” 的典籍,是他研究的重点。他记得《尧典》的开篇:“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这几句他在实验室里抄过无数遍,连每个篆字的写法都记得清楚。可后面呢?“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对,是这个!他在心里默念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稻草上划着,像是在写那些熟悉的篆字。
可越往后,他越慌。《尧典》里记载尧帝命羲和观象授时的部分,有几句关于 “四仲中星” 的描述,他记得不太准了;还有《皋陶谟》里皋陶和禹的对话,“在知人,在安民” 后面跟着的是什么来着?他皱着眉使劲想,额头上渗出了细汗,可脑子里像蒙了层雾,怎么也抓不住那些模糊的字句。
“该死……” 他低骂了一声,拳头攥得紧紧的,“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现代做研究的时候,手边总有各种工具书和数据库,想不起来的地方随时能查,可现在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脑子。他甚至能想起自己去年写的论文里,专门分析过《尚书》在秦代的佚失情况 —— 因为焚书政策,除了博士官收藏的版本,民间的《尚书》几乎被烧光,到汉代才靠伏生口授流传下来。自己现在能记起来的,大多是后世流传的版本,万一和秦代博士官藏的版本有差异,始皇会不会觉得他是在伪造?
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流,浸湿了鬓角的头发。秦风抬手擦了擦,指尖冰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了个思路 —— 先从《诗经》入手。《诗经》里的句子更通俗,很多是民间歌谣,或许更容易引起共鸣。
他想起《小雅?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这是宴饮宾客的诗,里面的 “尊贤养士” 之意,说不定能打动想招揽人才的始皇。还有《国风?魏风?伐檀》,虽然是讽刺统治者的,但里面描写百姓劳作的场景很真实,能体现民情,始皇要治理天下,总不能不顾百姓的死活吧?
可转念一想,他又泄气了。《诗经》里多有 “怨刺” 之作,始皇要是听出了不满,岂不是更生气?比如《大雅?民劳》里的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虽然是劝诫君主的,但在多疑的始皇眼里,会不会被当成 “谤讥朝政”?
“选哪篇好……” 秦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他想起老儒生说的 “文脉不绝全看你”,心里忽然一沉 —— 自己肩上扛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那些被烧掉的典籍的希望。
就在这时,邻牢的老儒生忽然动了动,发出一阵轻微的咳嗽声。秦风赶紧住了嘴,生怕打扰到他。可老儒生却慢慢转了过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秦风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清醒。
“后生,没睡?” 老儒生的声音很轻,像怕被人听见。
“嗯,在想典籍的事。” 秦风也压低了声音,“有些地方记不太准,怕到时候出错。”
老儒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还记得《尚书?禹贡》里,描写九州贡赋的部分吗?我年轻时学过,现在只记得‘海岱惟青州’,后面的全忘了。”
秦风心里一动,这是老儒生在试探他!他赶紧回忆:“‘海岱惟青州。嵎夷既略,潍、淄其道。厥土白坟,海滨广斥。厥田惟上下,厥赋中上。厥贡盐絺,海物惟错。岱畎丝、枲、铅、松、怪石。莱夷作牧。厥篚檿丝。浮于汶,达于济。’”这段他去年做 “先秦地理与典籍关系” 研究的时候专门梳理过,记得很清楚。
老儒生的眼睛亮了一下,声音里多了几分激动:“对!对!就是这个!‘潍、淄其道’—— 我当年跟先生学的时候,先生还说过,这是写青州的河流治理,可见上古就重视水利……” 他说着说着,语气又沉了下去,“可惜啊,书没了,先生也被抓了……”
秦风听着心里发酸,忍不住问:“老丈,您的先生是……”
“是前博士官伏胜。” 老儒生的声音带着几分骄傲,又有几分悲凉,“先生当年藏了几卷《尚书》在墙壁里,本来想等风头过了再拿出来,可没等多久,就被人告发了,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伏胜!秦风心里咯噔一下 —— 他知道这个人!汉代流传的《尚书》,就是伏胜口授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遇到伏胜的弟子,这简直是历史的巧合!
“老丈,您藏的这半片竹简……” 秦风摸了摸怀里的残片,“是不是先生教您的那部分?”
老儒生点了点头,慢慢挪到牢门边,借着微弱的灯光,指了指自己的衣角:“这竹简,我藏在衣角的夹层里,狱卒搜查了好几次都没发现。上面是《尚书?大禹谟》里的‘允迪厥德,谟明弼谐’,先生说,这是治国的根本,要‘遵循德政,谋划高明,辅佐和谐’……” 他说着,忽然伸手从牢栏的缝隙里递过来一个东西,“这个也给你。”
秦风接过来一看,是一小块用麻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来,里面是几枚干燥的艾草。“这是干什么用的?” 他不解地问。
“明天刑场上人多,说不定会有蚊虫,艾草能驱虫。” 老儒生笑了笑,皱纹挤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你要是紧张得说不出话,闻闻艾草的味道,能静下心来 —— 我先生以前教我背书,就常用这个法子。”
秦风握着那包艾草,心里暖烘烘的。他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素不相识的老儒生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都给他。他把艾草和竹简一起揣进怀里,紧紧按住,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谢谢您,老丈。” 秦风的声音有点哽咽,“明天我一定把这些话说给始皇听,就算…… 就算真的活不下来,也让这些典籍多一个人知道。”
老儒生摇了摇头:“别这么说,你得活着。我们这些老骨头,死了就死了,可你年轻,记性好,还能把更多的书传下去 —— 文脉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狱卒巡逻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越来越近。老儒生赶紧说:“快装睡!别让狱卒看出我们在说话!”
秦风赶紧躺回稻草堆里,闭上眼睛,耳朵却紧紧盯着外面的动静。狱卒的脚步声在他的牢房前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有人在透过牢栏往里看,那道冰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哼,还挺安分。” 狱卒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明天就上路了,装也装不了多久。”
脚步声渐渐远去,牢房里又恢复了寂静。秦风慢慢睁开眼,心脏还在 “咚咚” 狂跳。他看向邻牢,老儒生已经重新躺下了,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起伏。
秦风重新坐起来,借着微弱的油灯,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半片竹简。灯光下,“允迪厥德,谟明弼谐” 八个篆字虽然模糊,却透着一股厚重的力量。他试着把这八个字和自己记忆里的《大禹谟》拼接起来,慢慢回忆后面的句子:“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稽于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时克。’”
对!就是这个!他在心里默念着,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忽然觉得,怀里的竹简和艾草不再是冰冷的物件,而是有了温度,像老儒生的目光,像伏胜的期望,更像那些失传典籍的呼唤。
可新的担忧又冒了出来:老儒生给的竹简残片,能不能真的成为关键?自己记忆里的典籍,会不会有遗漏或者错误?始皇那么多疑,会不会相信一个死囚说的话?
油灯芯子 “噼啪” 响了一声,烧断了一截灯花。秦风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远处传来了鸡叫的声音。
明天,很快就要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竹简和艾草重新揣好,闭上眼睛,继续在脑子里梳理那些典籍。《尚书》的治国理念,《诗经》的民情风俗,还有《左传》里的历史教训…… 他要把这些都刻在脑子里,明天在刑场上,用尽全力喊出来。
不管能不能活下来,他都要试一试。为了自己,为了老儒生,为了那些被烧掉的典籍,更为了不能断的华夏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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