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咸阳像被扣在一口闷热的铁锅里,连傍晚的风都裹着一股黏腻的热气,吹在脸上像贴了片湿麻布。蝉鸣在扶苏府邸的庭院里疯长,绕着石榴树的枝叶打圈,吵得人心里发慌。青绿色的石榴果刚挂在枝头,被廊下两盏烛火一照,泛着淡淡的暖光,倒成了这闷热里唯一的清爽颜色。
秦风踩着青砖路往里走时,裤脚还沾着点农学堂的湿泥,傍晚他刚在渭水边的试验田跟墨渊核对完北方粟种的发芽数据,裤腿蹭到了田埂边的积水。他手里攥着一卷泛黄的麻纸,是农学堂学员刚整理好的《墨家工具改良记》,纸角被风吹得卷了边,上面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墨渍。
“秦兄,这边!快进来!” 扶苏的声音从书房方向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粗布袍,没系宫廷里常用的玉带,只用一根素木簪把头发松松挽着,额前垂着两缕碎发,少了些储君的拘谨,多了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温和。他快步迎上来时,手里还捏着一卷磨得边缘发白的竹简,指腹在竹简上反复摩挲,显然是刚还在翻看。
“殿下怎么这么急?我还以为要等明早才找我。” 秦风跟着扶苏往书房走,路过廊下时,眼角瞥见两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站在月亮门旁,背对着他们,双手按在腰间的环首刀上,那是扶苏的贴身护卫,平时都守在府邸外院,今儿却挪到了内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显然是有要紧事。
书房的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又迅速关上,外面的蝉鸣瞬间淡了大半。屋里只点了两盏青铜烛台,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忽明忽暗地晃。书架占了半面墙,上面堆得满满当当的竹简,大多是市面上少见的残卷:最上层摆着《论语》《孟子》的片段,竹简用细麻绳捆着,边角都磨出了毛边;中间层是《墨子》《管子》的抄本,有的页面上还写着扶苏的批注,用红笔圈出 “尚贤”“轻重之术” 的字样;最下层堆着三卷《秦农要术》的抄本,封皮上是扶苏亲笔写的 “实用之书,当传后世”,墨迹还透着点新。
扶苏把手里的竹简轻轻放在案上,推到秦风面前,指尖在竹简上点了点:“秦兄,你先看这个,这是我上月从博士府借来的《论语》残卷,就剩‘子路问政’这一段,里面有‘先之劳之’‘无倦’几个字,我翻来覆去看了十几天,越想越觉得在理。” 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像烛火里跳起来的火星,“前几天我去蒙恬将军府,正好碰到他侄子蒙毅,那孩子才十七,手里偷偷藏着卷《墨子》,见了我就慌得往身后藏。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丞相府的门生天天来府里‘讲学’,说除了《秦律》和商君的书,其他都是‘异端’,连《墨子》里讲‘造工具利民生’的句子都不让读,读了就是‘动摇大秦根本’。”
秦风拿起那卷《论语》残卷,指腹拂过磨损的竹简边缘,能摸到常年翻看留下的光滑触感。他低头看着 “先之劳之” 四个字,忽然想起农学堂里老陈头带着学员修梯田的样子,老陈头就是 “先之劳之”,自己先下田,再教别人,跟这句子里的意思正好合上。
“殿下是想…… 让这些年轻贵族多接触些百家学说?” 秦风抬起头,指节轻轻敲了敲案几,声音压得很低,“可你也知道,李斯丞相最忌讳这个,去年我在江州推梯田,就因为提了句‘墨家工具能省人力’,他就跟陛下说‘墨家之术非正统,恐乱农事’,后来还是靠实测产量才压下去。”
“不只是接触!” 扶苏往前凑了凑,烛火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眼底的焦虑,“我还见了王离将军的儿子王述,那孩子跟我说,上个月朝堂议‘北方赋税’,李斯提议‘增贵族田租以补边防’,王述当场反驳,说‘百姓刚安居,该减租而非增租’,结果李斯的门生就私下说他‘读了异端书,胳膊肘往外拐’。” 他攥紧了手里的《论语》残卷,指节泛白,“这些年轻贵族是大秦的未来啊!要是都被李斯他们用‘旧法唯一’捆住了手脚,以后遇到事只会照搬老规矩,像去年粮价暴涨,李斯不想着怎么平粮价,反而让赵成囤粮,就因为‘老规矩里贵族就该掌粮权’,这样下去,大秦怎么往前走?”
秦风的手指停在案几上,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想起去年深秋,自己从江州赶回咸阳复命,在宫门外碰到过几个年轻贵族,都是李斯的门生,正围着一个武将子弟骂,说他 “学农法就是学异端,丢贵族的脸”。秦代的律法里,虽没明着禁绝百家学说,可 “私人聚众论政” 却是一条隐性的红线,当年吕不韦就是因为门客聚众着书,被安了 “惑乱民心” 的罪名,最后饮鸩自尽。现在扶苏要开坛讲百家,一旦被李斯抓住把柄,扣上 “传播异端、蛊惑贵族” 的帽子,不仅讲坛办不成,扶苏这个储君的位置都可能不稳。
“殿下,这事风险太大了。” 秦风的声音沉了些,语速也慢了下来,“你忘了去年粮价风波后,李斯在朝堂上怎么说的?他说‘农法推广尚可,若再涉思想,恐生乱’,这话明着是说农法,暗着就是警告咱们别碰百家学说。要是他知道你私下开坛,肯定会让御史参你‘私聚贵族,非为议政,实为谋私’,到时候陛下就算信你,也得给朝臣一个交代,说不定还会停了农学堂的事。”
扶苏的眼神暗了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案几上的木纹。他知道秦风说的是实话,可一想到蒙毅藏《墨子》时的慌张,王述被骂时的委屈,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坚定:“秦兄,我知道风险,可我不能看着这些孩子被活活捆住!这样,讲坛就设在我的书房,这是私人府邸,不是官方的朝堂或博士府,律法管不着私人议事;听众我来选,就二十人以内,都是蒙毅、王述这样的武将子弟,他们家里要么跟李斯没牵扯,要么本身就反对李斯的重税,不会泄密;你来讲的时候,不用明着说‘百家’,就结合你推农法的事讲‘实用’—— 比如你让老陈头当农学堂助教,这不就是《墨子》说的‘有道者劝以教人’?你让百姓种梯田吃饱饭,这不就是《论语》说的‘富民而后教之’?就算被人问起,咱们也能说只是‘交流农事经验’,谁能挑出错来?”
秦风看着扶苏的眼睛,那里面有焦虑,有理想,还有点孩子气的倔强。他想起三个月前,农学堂里有个年轻学员怕得罪李斯,不敢教百姓用墨家的播种机,还是扶苏悄悄去学堂,跟学员说 “只要能让百姓省力,就该教”。那时候扶苏的眼神,跟现在一模一样,认准了 “为民” 的理,就不肯回头。
“殿下,你就不怕李斯的眼线盯着你的府邸?” 秦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案上的《墨家工具改良记》,纸页发出 “沙沙” 的响,“丞相府的人,连你昨天见了哪个大臣都能查清楚,更别说二十个贵族子弟往你府里跑。”
“我早有准备。” 扶苏从书架最下层抽出一卷竹简,是他手绘的府邸布局图,上面用墨笔标着 “前门”“后门”“侧巷” 的位置,“后天是十五,城里的商铺都要进新货,仆人说出去买墨锭、竹简,合情合理。我让护卫在后门的侧巷里等着,每个来的子弟都带个暗号,说‘来买墨锭’,护卫就引他们从侧巷走后门进来,不走前门,不会被人注意。” 他指着图上的书房,“我还会让仆人把书房的书架挪开,腾出一块地方,放二十个蒲团,烛火调暗些,看着像朋友聚着聊天,不像‘开坛讲学’。”
秦风拿起案上的《墨家工具改良记》,慢慢翻开。第一页是 “秧马改良篇”,上面画着秧马的草图,左边是老款秧马,脚踏板标着 “两尺五”,右边是改良款,标着 “三尺”,中间用红笔写着 “试改五次,第三次最宜,脚踏板加长三寸,省力三成,每日可插秧半亩多”。下面还有学员小李的批注:“江州李二叔说,改良后踩起来不歪脚,妇人们也能插秧,不用再靠汉子。” 翻到第二页 “梯田犁改良篇”,画着犁头的对比图,老犁头宽四寸,改良后宽两寸,旁边写着 “墨家弟子阿木改,窄犁头可顺田埂拐弯,减少泥土粘连,北方坡地适用,试种时每亩省半个时辰”。
“秦兄,你看这个。” 扶苏凑过来,指着 “梯田犁” 那一页,“你讲的时候,就说这个改良,墨家弟子改的犁头,比老犁好用,这就是‘不管是哪家的法子,只要有用,就该学’。然后再提《墨子》里的‘尚贤’,说阿木只是个普通弟子,可他懂工具,就该让他教别人,这不就是‘选贤举能’?”
秦风看着纸页上的草图,忽然想起阿木改犁头时的样子,那孩子手上磨起了水泡,还在反复调整犁头的宽度,说 “要让北方的百姓用着顺手”。这才是百家学说的本意啊,不是争 “正统”,是争 “实用”,是争 “为民”。
“行,我答应你。” 秦风合上《墨家工具改良记》,语气里的顾虑少了大半,“但咱们得约法三章:第一,听众必须是你亲自确认的,绝不能有李斯的门生,哪怕是沾点关系的都不行;第二,每次讲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亥时前必须散场,太晚了仆人归家会引人注意;第三,要是有任何风吹草动,比如丞相府的人查问,立刻停办,就说咱们在讨论北方粟种的事,把这卷改良记拿出来当证据,绝不能硬扛。”
“没问题!” 扶苏一下子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烛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暖融融的,“我这就去列听众名单,蒙毅、王述肯定要算,还有冯去疾将军的儿子冯安,他跟王述一起反对过李斯的重税;还有韩当将军的侄子韩平,他去年去过江州,见过梯田,知道农法的好,不会泄密。算下来刚好十八人,够了,不多不少。”
他一边说,一边从书架上抽出张空白竹简,用炭笔飞快地写着名字,笔尖划过竹简的声音 “唰唰” 响,像在写一份沉甸甸的约定。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节奏很轻,是仆人的暗号。扶苏放下笔,低声说:“进来。”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灰布仆役服的汉子探进头来,是扶苏的贴身仆人李忠,他脸色有点白,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公子,周青(护卫)来报,府外西边的巷口,有两个穿黑衫的人,背着环首刀,来回走了快一个时辰了。他们穿的黑衫,袖口绣着‘相府’的小银纹,像是丞相府的人。”
扶苏手里的炭笔 “啪” 地掉在竹简上,在 “冯安” 的名字旁边划了道黑痕。他和秦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李斯的人,果然已经盯上了。
“周青怎么说?” 扶苏的声音很稳,可手指却悄悄攥紧了桌角。
“周青说,那两个人没靠近府邸,就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时不时往府门这边看,还跟路过的一个货郎说了句话,货郎好像是他们的眼线。” 李忠的额角冒了汗,“周青让小的问您,要不要调两个护卫过去,把他们赶走?”
“别!” 扶苏赶紧摆手,“不能起冲突,一冲突就露馅了。让周青接着盯着,记着那两个人的模样,看他们什么时候走。另外,让后厨今晚多做些馒头,明早让仆人推着车从后门出去,就说‘给城外佃户送粮’,顺便看看巷口还有没人。”
李忠应声退下后,扶苏看着秦风,语气里带着点歉意:“秦兄,看来咱们得再改改计划,后天来的子弟,让他们别穿贵族常穿的锦袍,穿粗布袍,像个普通读书人,这样就算被相府的人看到,也不会怀疑是贵族聚会。”
“还有,让每个子弟单独来,别结伴。” 秦风补充道,“间隔一刻钟来一个,从不同的方向走侧巷,这样不会被人看出是‘一起的’。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来借农书’,咱们书房里有《秦农要术》,理由也说得通。”
扶苏点点头,拿起案上的竹简,用布擦去那道黑痕,重新写 “冯安” 的名字:“我明早就让人把消息传给蒙毅他们,让他们按咱们说的做。秦兄,你放心,只要咱们小心,肯定能成。”
夜色渐深,庭院里的蝉鸣弱了些,烛火的光透过书房的窗纸,在青砖上投下一块小小的暖斑。秦风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扶苏正低头在竹简上写着什么,眉头轻皱,却没了之前的焦虑,多了几分笃定。
“殿下,明早我让墨渊派两个墨家弟子来府外的茶馆等着,要是有急事,就让护卫去茶馆传信。” 秦风说,“墨家弟子懂点拳脚,也能帮着盯梢。”
“好!” 扶苏抬起头,笑了笑,“辛苦秦兄了。”
秦风走出扶苏府邸时,晚风终于带了些凉意。他攥紧手里的《墨家工具改良记》,纸页上的墨渍蹭到了掌心,有点凉。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刚爬上来,挂在石榴树的枝丫间,亮得能看清巷口的人影,西边的老槐树下,果然有两个黑衫人站着,背对着他,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他加快了脚步,心里想着要赶紧回农学堂,跟墨渊交代应急的事,还要把讲稿准备好,不能只讲工具改良,还得把《论语》《墨子》里的句子揉进去,要自然,要让那些年轻贵族听着觉得 “这不是异端,这是过日子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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