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酿
苏念安指尖悬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屏幕右下角弹出的微信提示像颗突然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搅乱了她紧盯了近三个小时的财报数据。纽约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是凌晨三点的曼哈顿,金融区的玻璃幕墙群沉默地矗立在浓黑的夜色里,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如同困兽的眼睛,与她桌上这盏冷白的台灯遥遥相对。
她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本想随手划掉那条提示,却在瞥见预览图里那抹浓烈的绛红时顿住了动作。微信点开的瞬间,顾星晚的朋友圈照片占满了整个屏幕——青灰的粗陶酒坛稳稳立在铺着素色棉麻桌布的旧木桌上,坛口堆着层层叠叠的牡丹花瓣,那花瓣不是常见的浅粉或雪白,而是近乎酒渍般的深绛色,边缘还带着新鲜采摘的微卷,像是刚从枝头剪下,带着水汽与阳光的温度,正一点点往陶坛里沉落。
照片的背景是顾星晚工作室那扇熟悉的落地窗,窗外爬满了翠绿的常春藤,午后的阳光透过叶片缝隙洒进来,在花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照片角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捏着竹勺,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拨进坛中,手腕上那只银质细镯她认得,是去年顾星晚生日时,她们在伦敦covent Garden的古董市集淘来的,当时顾星晚还笑说这镯子内侧刻的缠枝纹,倒像极了她设计稿上那些蜿蜒的线条。
“酿牡丹酒,等秋风起时开封。”配文只有短短九个字,却让苏念安盯着屏幕看了足足半分钟,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下意识地将照片放大,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些饱满的花瓣,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花香与米酒的清甜气息,那气息太过鲜活,与她此刻身处的、充斥着咖啡因与纸张油墨味的冰冷办公室格格不入。
不可思议——这是苏念安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她靠在办公椅上,转了半圈面向窗外,曼哈顿的夜色依旧深沉,远处帝国大厦的灯光在雾气中晕开一团模糊的暖黄。她与顾星晚认识快十年了,从中央圣马丁设计学院的新生报到那天起,她们就像是被命运绑在一起的两片叶子,一起在伦敦的雨季里挤过地铁,一起在工作室的地板上蜷着睡过无数个通宵,一起在毕业展结束的那个凌晨,抱着香槟在泰晤士河边哭到天亮。
她太熟悉顾星晚了。熟悉她设计稿上那些带着棱角又不失柔软的线条,熟悉她对布料质感近乎苛刻的挑剔,熟悉她画图时总喜欢咬着笔杆发呆,熟悉她每次遇到瓶颈就会跑去 borough market 买一块热乎的苹果派,说糖分能给她灵感。可她从未听说过,顾星晚还会酿酒。
记忆像是被这张照片勾起的潮水,开始在苏念安的脑海里翻涌。她想起去年冬天回国,去顾星晚在苏州的工作室小住。那间工作室藏在平江路附近的一条老巷子里,白墙黛瓦,门口挂着一块木质招牌,上面是顾星晚亲手写的“晚制”二字,笔锋清隽。当时顾星晚正在赶一个汉服系列的设计,工作室的长桌上铺满了各种纹样的云锦与缂丝,角落里堆着高高的古籍,全是她从图书馆借来的,里面夹满了便利贴,写着各种关于纹样考据的笔记。
那天晚上,她们挤在工作室的小沙发上喝热可可,顾星晚抱着膝盖,眼睛亮晶晶地跟她说,她想把传统纹样里的生命力,揉进现代服装的剪裁里。“你看这个缠枝莲,”她指着一本翻开的古籍,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它不是静止的,它像在生长,在流动,我想让穿我衣服的人,也能感受到这种活着的力量。”
那时的顾星晚,周身都散发着对设计的热忱,像一株朝着阳光拼命生长的植物。苏念安记得自己当时还笑她,说她对传统元素的痴迷,快赶上研究敦煌壁画的学者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在顾星晚的工作室里,见过任何与酿酒相关的东西,更别说那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粗陶酒坛。
苏念安将手机屏幕按灭,重新转向电脑。财报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像一群蚂蚁在纸上爬,可她的注意力却再也集中不起来。她忍不住开始想象,顾星晚是如何找到那只酒坛的?是在某个周末的旧货市场,还是在哪个老匠人手里定制的?那些牡丹花瓣,是她自己种的,还是特意从花农那里订的?酿牡丹酒需要什么工序?要不要加冰糖?发酵的时候需要避光吗?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原本就有些发胀的头更疼了。她起身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底的那股异样感。她与顾星晚分开快两年了,自从她接受了这家跨国投行的offer,搬到纽约之后,她们的联系就渐渐从每天的视频通话,变成了偶尔的微信留言。
顾星晚忙着她的服装设计,从最初在苏州的小工作室,到后来在上海开了自己的品牌门店,再到去年年底,她的作品登上了巴黎时装周的秀底,苏念安都是从朋友圈和时尚杂志上得知这些消息的。她为顾星晚感到骄傲,却也隐隐有些失落——她们曾经是彼此最了解对方的人,可现在,顾星晚身上似乎多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侧面,比如这突然冒出来的酿酒手艺。
苏念安回到座位上,忍不住点开了与顾星晚的聊天框。输入框里的光标闪烁着,她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后只打下一句:“你居然会酿牡丹酒?深藏不露啊。”消息发出去之后,她盯着屏幕等了很久,顾星晚却没有回复。她看了眼时间,国内应该是下午三点多,顾星晚或许正在工作室忙碌,或许正在挑选布料,或许,正在给那坛牡丹酒添新的花瓣。
她关掉聊天框,强迫自己重新看向财报,可思绪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飘回了那张牡丹酒的照片上。她想起顾星晚小时候的样子,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顾星晚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很大,却总是怯生生的,不像现在这般从容自信。那时顾星晚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她总说,衣服是有温度的,能包裹住人的情绪。
可酿酒呢?酿酒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需要等待花瓣与酒液慢慢融合,需要等待时间赋予它独特的风味。这与顾星晚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工作状态,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苏念安记得,顾星晚做设计时,总是充满了爆发力,灵感来了的时候,能通宵达旦地画图,可一旦遇到瓶颈,就会变得焦躁不安,甚至会把画坏的设计稿揉成一团,扔得满地都是。
这样的顾星晚,怎么会有耐心去酿一坛需要等上几个月的牡丹酒?
苏念安越想越觉得好奇,她甚至开始在脑海里勾勒顾星晚酿酒时的样子。应该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放下手里的设计稿,换上舒适的棉麻衣服,在工作室的窗边摆上那张旧木桌,小心翼翼地将清洗干净的牡丹花瓣铺在竹篮里沥干水分。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给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她的动作一定很轻柔,眼神专注而平静,与她画图时那种锐利的眼神截然不同。
或许,她还会在酿酒的时候,放一些自己喜欢的音乐?比如她常听的那些古典乐,或是苏州评弹?苏念安记得,顾星晚对苏州评弹有着一种特别的偏爱,她说评弹里的吴侬软语,像江南的流水,能让她的心静下来。
想到这里,苏念安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太不了解顾星晚了。这两年,她们各自在不同的城市忙碌,各自经历着不同的生活,顾星晚在追逐她的设计梦想的同时,也在慢慢变成一个更丰富、更立体的人。而她自己,却被纽约快节奏的生活裹挟着,每天淹没在财报、会议和谈判中,渐渐忘记了生活中那些慢下来的美好。
她再次拿起手机,点开顾星晚的朋友圈,将那张牡丹酒的照片设为了屏保。照片里的绛红花瓣,在冷白的手机屏幕上,显得格外温暖。她想起顾星晚配文里的“等秋风起时开封”,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期待——等到秋天,她要不要回国一趟?去顾星晚的工作室,尝一尝她亲手酿的牡丹酒,听她讲一讲酿酒时的故事,就像她们从前那样,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分享彼此的生活。
苏念安关掉手机,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财报上的数字似乎不再那么枯燥了,窗外的夜色也渐渐有了一丝暖意。她知道,不管她们相隔多远,不管彼此的生活发生了多少变化,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就像顾星晚酿在酒里的牡丹,历经时间的沉淀,只会愈发香醇。而她们之间的情谊,也会像这坛牡丹酒一样,在岁月的酝酿中,变得更加深厚。
她抬手看了眼手表,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她深吸一口气,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清脆的声响。此刻的她,心里除了对工作的专注,还多了一份对秋天的期待——期待那坛牡丹酒的开封,更期待与顾星晚的重逢。
牡丹酿(续)
苏念安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数据公式时,曼哈顿的天际线已被染成了淡紫色。晨光透过落地窗,在办公桌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恰好落在手机屏幕上——那张牡丹酒的照片还停留在屏保,深绛色的花瓣在熹微的晨光里,竟像是要从屏幕里飘出来一般。
她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声响。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顾星晚的回复终于跳了出来:“意外吧?也是去年才学的,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像样。”后面还跟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和她记忆里那个画图时会偷偷吃草莓蛋糕的女孩,一模一样。
苏念安握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半天,才敲出一句:“等秋风起时,我可要回来蹭酒喝。”发送成功的瞬间,她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混合着花香与酒香的气息,连带着纽约清晨的凉意,都变得温柔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个月,苏念安的生活依旧被密集的会议和财报填满,可心里总像悬着一颗糖,时不时会想起顾星晚的那坛牡丹酒。她偶尔会在微信上问起酿酒的进度,顾星晚的回复总是简短又鲜活:“今天给酒坛翻了个身,花瓣沉下去好多”“阳光好,把坛口的布晒了晒,满院子都是牡丹香”“昨天试了试加了点蜂蜜,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口感”。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张小小的拼图,在苏念安的脑海里拼凑出顾星晚酿酒的模样。她能想象到,顾星晚在工作室的院子里搭了个小小的棚子,酒坛就放在棚下的石台上,旁边摆着一把竹椅,或许还有一盆她最喜欢的薄荷。阳光好的时候,她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手里拿着设计稿,时不时抬头看看酒坛,像是在打量一件珍贵的作品。
七月初,苏念安终于挤出了几天假期。她没有提前告诉顾星晚,只是订了一张从纽约飞往上海的机票,再转高铁去苏州。出发前一天,她特意去曼哈顿唐人街的老字号茶馆,买了两罐特级碧螺春——顾星晚爱喝绿茶,尤其是碧螺春的清甜,能中和她画图时总爱喝的浓咖啡的苦涩。
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时,正是傍晚。湿热的风裹着熟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苏念安深吸一口气,竟有些恍惚。她打车去高铁站,沿途的夜景飞速后退,霓虹灯牌上的中文招牌,比纽约街头的英文广告更让她觉得亲切。高铁在夜色中疾驰,窗外的田野一片漆黑,只有偶尔掠过的村庄,透出零星的灯火,像散落在黑夜里的星星。
抵达苏州时,已是深夜。苏念安拖着行李箱,沿着平江路的青石板路慢慢走。老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响,偶尔能听到巷子里人家传来的电视声,或是狗吠声。顾星晚的工作室就在巷子深处,那盏挂在门口的“晚制”木牌,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苏念安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敲门。她记得顾星晚说过,夏天的夜晚她总喜欢在院子里画图,因为夜里凉快,灵感也来得快。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果然看到院子里亮着一盏小灯——顾星晚正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支马克笔,在画纸上勾勒着什么,旁边的石台上,那只青灰的粗陶酒坛静静立着,坛口盖着一块素色的棉布,布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在偷喝我的酒吗?”苏念安故意放轻脚步,走到顾星晚身后,低声说道。
顾星晚吓得手一抖,马克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线条。她猛地回头,看到苏念安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突然被点亮的灯笼:“念念?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等秋天吗?”她起身抱住苏念安,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和薄荷味,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想给你个惊喜啊。”苏念安回抱住她,鼻尖有些发酸,“顺便检查一下你的酒,有没有偷工减料。”
顾星晚笑着推开她,拉着她在竹椅上坐下,又跑去屋里端了杯冰镇的酸梅汤:“放心,绝对是真材实料。你看,这酒坛还是我在甪直古镇淘来的,老板说这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透气性特别好。”她指着石台上的酒坛,语气里满是骄傲,像个展示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
苏念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只粗陶酒坛果然和普通的酒坛不一样,坛身上刻着浅浅的缠枝莲纹样,虽然有些磨损,却透着一股岁月的厚重感。坛口的棉布上,还别着一朵晒干的白牡丹,应该是顾星晚特意放上去的。
“去年怎么突然想起学酿酒了?”苏念安喝了一口酸梅汤,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旅途的疲惫。
顾星晚低头,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的纹样,那是一朵盛开的牡丹,线条柔软又带着韧劲:“去年春天,我去洛阳看牡丹展,遇到一个老匠人,他在街边酿牡丹酒。你知道吗?他酿了一辈子酒,说牡丹酒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花瓣要选刚开足的,酒基要用上好的米酒,连发酵的温度都要刚刚好。”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我当时就看呆了,觉得酿酒和做衣服好像啊。都是把最鲜活的东西,用时间慢慢打磨,最后变成独一无二的样子。回来之后,我就找那个老匠人要了配方,试了好几次,第一次酿的酒太涩,第二次又太甜,直到第五次,才终于有了点样子。”
苏念安静静地听着,心里突然有些触动。她想起顾星晚当年在中央圣马丁时,为了设计一件融合苏绣元素的礼服,特意飞回苏州,跟着绣娘学了整整一个月的苏绣。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着近乎执拗的坚持。
“你看,”顾星晚拉着苏念安走到酒坛边,小心翼翼地掀开坛口的棉布,一股淡淡的酒香混合着牡丹的清香扑面而来,“现在花瓣已经完全沉下去了,酒色应该变成琥珀色了。”她从旁边拿起一个小小的白瓷碗,轻轻舀了一勺酒。
碗里的酒果然是淡淡的琥珀色,清澈透亮,还能看到碗底残留的细小花瓣。顾星晚递过碗:“现在还没到开封的时候,只能尝一点点,你试试。”
苏念安接过碗,抿了一口。酒液入口先是淡淡的甜,接着是牡丹的清香,最后才泛起一丝米酒的醇厚,咽下去之后,喉咙里还留着淡淡的花香,一点都不冲。“好喝!”她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多喝了一口。
顾星晚笑着把碗拿回来:“别喝太多,等秋天开封的时候,让你喝个够。”她重新盖好棉布,又仔细地把布角压好,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那天晚上,她们挤在工作室的小沙发上,像从前在伦敦时那样,盖着同一条毯子,聊到了天亮。顾星晚给苏念安看她新设计的系列,是融合了敦煌壁画元素的汉服,图纸上的飞天纹样,用的是她特意定制的金线,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苏念安则给她讲纽约的趣事,讲她在华尔街遇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客户,讲她在中央公园跑步时看到的松鼠。
聊到兴起时,顾星晚突然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子:“给你看个好东西。”盒子里装着的,是她酿酒时用的工具——一把小巧的竹勺,一个精致的陶滤,还有几块绣着牡丹纹样的棉布。“这些都是我特意找老匠人做的,竹勺的柄上还刻了你的名字缩写呢。”
苏念安拿起那把竹勺,果然看到柄上刻着“NA”两个字母,刻痕里还填了淡淡的朱砂,和她的名字“念安”正好对应。她握着竹勺,心里暖暖的,眼眶却有些发热。她知道,顾星晚从来都是这样,总会把她放在心上,哪怕是酿酒这样的小事,也会特意为她留下痕迹。
假期过得很快,苏念安不得不回到纽约。离开苏州的那天,顾星晚去高铁站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布袋子:“这里面是我晒的牡丹干,你泡在茶里喝,能安神。还有一小瓶我提前酿好的牡丹酒,你在纽约想喝的时候,就拿出来尝尝。”
苏念安接过布袋子,里面的牡丹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那瓶牡丹酒的瓶身上,还贴着顾星晚亲手画的牡丹标签。她抱了抱顾星晚:“秋天我一定回来,等你开封那坛牡丹酒。”
回到纽约后,苏念安把那瓶牡丹酒放在了书桌的显眼位置。每当她工作到深夜,感到疲惫的时候,就会打开瓶盖,闻一闻那股熟悉的花香与酒香,瞬间就觉得充满了力量。她还把顾星晚晒的牡丹干,和她买的碧螺春放在一起,每次泡茶时,都会放几片牡丹干,茶汤里便多了一丝淡淡的花香,喝起来格外清甜。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秋天。苏念安提前订好了机票,还特意给顾星晚带了一份礼物——一条她在纽约古董店淘来的丝巾,丝巾上的图案是印象派的牡丹,色彩浓烈,和顾星晚设计的衣服特别配。
再次回到苏州时,平江路的老巷子里已经挂满了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顾星晚的工作室里,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她的朋友们都来了,都是些和她一样热爱传统文化的设计师、匠人。院子里的石台上,那只青灰的粗陶酒坛被擦得干干净净,坛口的棉布已经被取了下来,露出里面清澈的琥珀色酒液。
“你可算回来了!就等你了!”顾星晚看到苏念安,笑着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走到酒坛边。她的朋友们也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念安姐,你可不知道,星晚为了这坛酒,天天都要来看好几遍。”“我们早就等着尝星晚酿的牡丹酒了,今天终于能如愿了。”
顾星晚拿起那把刻着“NA”的竹勺,小心翼翼地把酒舀进一个个白瓷碗里,分给大家。苏念安接过碗,看着碗里清澈的酒液,闻着那股浓郁的花香与酒香,心里满是期待。她抿了一口,比上次尝的更醇厚,更香甜,牡丹的清香和米酒的醇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咽下去之后,整个胸腔都暖暖的。
“太好喝了!星晚,你这手艺也太好了吧!”苏念安忍不住赞叹道。
顾星晚笑着说:“好喝就多喝点。对了,我还有个惊喜给你。”她拉着苏念安走进工作室,里面挂着一件新设计的汉服——月白色的面料上,绣着一朵朵绛红色的牡丹,牡丹的花瓣上,还点缀着细碎的金线,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这件衣服,是我专门为你设计的,用的是你最喜欢的月白色,上面的牡丹,就是按照我酿的牡丹酒里的花瓣绣的。”
苏念安走到衣服前,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精致的绣线,心里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件衣服里,不仅绣着牡丹,还绣着顾星晚对她的情谊,绣着她们之间近十年的时光。
那天晚上,大家在院子里围坐在一起,喝着牡丹酒,聊着天,唱着歌。月光洒在院子里,落在酒坛上,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柔而美好。苏念安靠在顾星晚身边,手里握着那杯牡丹酒,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突然觉得,不管她们相隔多远,不管各自的生活有多忙碌,只要她们还记得彼此,只要还有这样一坛充满情谊的牡丹酒,她们之间的联系就永远不会断。
夜深了,朋友们渐渐散去。苏念安和顾星晚依旧挤在工作室的小沙发上,盖着同一条毯子。“你知道吗?”顾星晚轻声说,“我酿这坛牡丹酒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我们在伦敦的日子。那时候我们虽然穷,却很开心,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
苏念安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我也是。在纽约的时候,每次想你的时候,就会闻闻你给我的牡丹干,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顾星晚握住苏念安的手,轻轻拍了拍:“以后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每年酿一坛牡丹酒,等你回来喝。”
苏念安看着顾星晚,笑着说:“好。那我们就说定了,每年秋风起时,我都会来陪你开封牡丹酒。”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们身上,也洒在那只空了大半的粗陶酒坛上。坛口残留的牡丹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在见证着这份跨越山海的情谊。苏念安知道,这份情谊,会像这坛牡丹酒一样,在岁月的酝酿中,变得愈发香醇,愈发深厚,直到永远。
牡丹酿(再续)
夜风裹着桂花的甜香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桌上那盏青瓷台灯的光晕轻轻晃动。苏念安指尖缠着顾星晚汉服下摆垂落的绦带,那绦带上绣着的细巧缠枝纹,和酒坛上的纹样如出一辙。“说起来,”她忽然想起什么,侧头看向身边的人,“你第一次酿坏的那些酒,最后都怎么处理了?总不能都倒掉了吧?”
顾星晚闻言,眼睛弯成了月牙,伸手从沙发底下拖出一个藤编筐。筐里码着几只小小的玻璃罐,罐口封着棉纸,纸上用毛笔写着日期——“壬寅年春·初酿”“壬寅年夏·试加蜂蜜”。她拿起最上面那只罐子,晃了晃,里面的酒液还泛着细碎的气泡:“哪舍得倒,太涩的就用来泡梅子,太甜的就掺进面团里做牡丹酒馒头。上次给你寄的那盒点心,你没吃出来?”
苏念安猛地拍了下膝盖,难怪去年收到的桂花糕里,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当时她还以为是错觉。“你可真行,”她笑着抢过罐子,凑近闻了闻,“这泡梅子的酒,现在能喝吗?”顾星晚赶紧按住她的手:“再等两个月,梅子的酸能中和酒的涩,到时候比新酿的还醇厚。”
说话间,院外忽然传来几声轻响。顾星晚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了看,回头冲苏念安眨眨眼:“是隔壁的张阿婆,肯定是闻到酒香了。”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粗瓷碗,舀了小半碗牡丹酒,又抓了把刚炒好的南瓜子,“走,带你去见识下我的‘酒友’。”
苏念安跟着顾星晚穿过院子,推开侧门时,果然看到隔壁院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手里还端着一个空瓷杯。“星晚啊,”张阿婆看到她们,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就知道你今天开酒,特意来讨杯尝尝。”顾星晚把碗递过去:“阿婆您慢喝,这酒度数低,不伤身。”
张阿婆接过碗,抿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还是你这手艺好,比去年那坛更绵密。”她转头看到苏念安,又笑着说:“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在国外的朋友吧?长得真俊,难怪你天天盼着她回来。”苏念安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顾星晚却坦然地挽住她的胳膊:“可不是嘛,她专门回来喝我的酒。”
回到工作室时,桌上的牡丹干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苏念安忽然心血来潮,抓了一把牡丹干放进空碗里,又倒了些刚开封的牡丹酒。“你这是做什么?”顾星晚好奇地凑过来。“试试牡丹酒泡牡丹干,”苏念安搅了搅碗里的花瓣,“说不定能泡出更浓的花香。”顾星晚笑着点头:“亏你想得出来,等明天早上看看,说不定真有惊喜。”
第二天清晨,苏念安是被一阵浓郁的花香唤醒的。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顾星晚正趴在桌边,盯着那碗牡丹酒出神。“你快看,”顾星晚指着碗里,“花瓣都舒展了,酒色也变深了!”苏念安凑过去一看,原本淡琥珀色的酒液,此刻变成了温润的浅绛色,舒展的花瓣浮在酒面上,像一朵朵微型的牡丹在水中绽放。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抿了一口。这一次,牡丹的香气更加浓郁,几乎要从舌尖漫到鼻尖,酒的醇厚与花的清甜交织在一起,比单纯的牡丹酒更添了几分层次。“太好喝了!”苏念安忍不住感叹,“我们以后可以试试这样泡,说不定能成为你的‘独家秘方’。”顾星晚笑着点头:“好啊,下次酿酒的时候,我们就多晒些牡丹干,专门用来泡酒。”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们身上,也洒在那碗浅绛色的牡丹酒上。苏念安看着身边笑得眉眼弯弯的顾星晚,忽然觉得,所谓的幸福,或许就是这样——有一个懂你的人,有一坛好喝的酒,有一段可以慢慢消磨的时光,哪怕相隔千山万水,只要想起这些,心里就会充满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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