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一块沉甸甸的绒布，缓缓覆盖了整座海岛。
他们用过晚餐，餐厅的落地窗外，最后一抹霞光正恋恋不舍地沉入海平面。
厨师精心烹制的鱼肉饺子安静地躺在青花瓷盘里，苏漾在季珩隐含期待的注视下，试探性地尝了一个，细嚼慢咽后，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
“味道很好。”她轻声说，又主动夹了一个。
季珩紧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仿佛她这简单的肯定，比他签下的任何一份重要文件都更值得欢喜。
海浪不知疲倦地吟唱着，他们沿着月色铺就的沙滩漫步。
细沙漫过脚趾，带着白日残留的温热。
苏漾走在前面，裙摆被海风拂动，像一只随时可能翩然飞走的夜蝶。
季珩始终落后半步，目光如同最忠诚的哨兵，牢牢锁住她的身影，将那份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死死压在每一次沉稳的呼吸之下。
各自沐浴后，身上带着同一种清冽的沐浴露香气。
水汽尚未完全散去，季珩便出现在了苏漾的卧室门口。
他洗过的黑发微湿，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削弱了几分他平日里的冷峻。
“我可不相信岛上只有一个卧室。”苏漾坐在梳妆台前，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发梢，透过敏锐的镜面，捕捉到他站在门廊光影里的身影。
季珩的指节在门框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我们在S市的庄园都一起睡，”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沐浴后特有的微哑，“在这里怎么可以分房。”
这不是问句，而是一句小心翼翼的陈述，裹挟着不易察觉的恳求。
苏漾转过身，审视着他。
他的站姿看似放松，但肩颈线条却透露出紧张的僵硬。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规律的海浪声填补着空隙。
最终，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许。
季珩的动作谨慎得近乎卑微。
他先是轻轻坐在床沿，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然后才缓慢地侧身，手臂如进行某种仪式般，轻轻环过她的腰肢。
起初只是一个虚虚的拥抱，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渐渐地，那手臂开始收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又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戛然而止。
他将脸深深埋入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混合着沐浴后的清新暖香。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丝质睡衣，灼热地烙印在苏漾的皮肤上，呼吸也变得粗重、滚烫。
“今天在飞机上……你不是已经……”苏漾不适地动了动，用手肘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我洗过澡了，不想再洗一遍。”
季珩的整个身体骤然僵住。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
“是我的错。”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厉害，“今天在飞机上，我没控制住。”
“那现在呢？”苏漾完全转过身，清凌凌的目光直直望进他眼底，那里翻涌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暗潮，
“你能忍住吗？如果忍不了，我现在就去其他卧室。”
“不要！”季珩几乎是立刻反驳，手臂下意识地收紧，随即又像被烫到般猛地放松了力道，仿佛怕弄疼她，更怕她因此而离开。
“我不要和你分开。”他低声重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我会忍的，我保证……安安分分。”
这个夜晚，对季珩而言，是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凌迟。
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试图平复身体里喧嚣的渴望。
苏漾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那灼热的温度和紧绷的线条，但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始终恪守着承诺，维持着一个既亲密又克制的距离。
他身体的煎熬如此明显，反而奇异地让苏漾感到安心。
她在这份熟悉的紧绷与克制中，逐渐放松了神经，最终在他努力维持的、规律的呼吸声里，沉入了睡乡。
确认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季珩才敢极轻、极缓地抬起头。
黑暗中，他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长久地凝视她的睡颜。
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着，褪去了白日的疏离，显得毫无防备。
他屏住呼吸，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靠近他的圣像，将一个克制到极致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间。
这个吻短暂得如同错觉，甚至不敢多做停留。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一刻刻入灵魂，直到窗外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
苏漾是在一阵密集而湿热的亲吻中醒来的。
季珩的唇带着不同往日的炽烈温度，从她的额头、眼睑，一路蔓延至颈侧，动作间充满了积压一夜后难以掩饰的急切和焦躁。
她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却先一步被唤醒，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
这声嘤咛如同最有效的催化剂。
季珩的呼吸瞬间变得更加粗重，他的吻带上了啃噬的力度，手掌也沿着她腰侧的曲线急切地向下探索。
衣物在摩擦中发出窸窣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情欲蒸腾的气息。
……
就在最后关头，苏漾猛地偏过头，避开了他追索的唇。
“不行。”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季珩的所有动作瞬间停滞。
他撑在她身体上方，手臂肌肉因极度克制而剧烈颤抖，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苏漾颈边的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什么时候……可以？”
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一丝渺茫的期盼。
“我不知道。”苏漾垂下眼帘，避开他灼热的、带着恳求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
“我有些害怕……我从来没有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真实的、少女般的无措。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季珩眼中翻腾的火焰骤然熄灭，被一种深切的痛楚和无奈取代。
他几乎是立刻从她身上翻下，站在床边，背对着她，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平复身体里仍在叫嚣的欲望。
过了许久，久到苏漾几乎以为他变成了一尊雕像，他才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残留着未曾褪尽的波澜。
“没关系，”他轻声说，声音依旧沙哑，“你害怕就不要。”
………
最后的最后。
季珩牵起苏漾的手，带她走进洗手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们交握的手指，他挤了过多的沐浴露，细腻的泡沫包裹着两人的皮肤，带来滑腻的触感。
他低着头，极其认真地、一寸一寸地清洗着她的手指，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
水流声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苏漾看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的眉眼，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气恼。
她猛地抽回手，水珠溅湿了彼此的衣襟。
“男人果然是下半身思考的生物。”她的话语像一把小锤，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季珩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针刺到。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哀伤地看向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苏漾，我是因为爱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所以才……情难自禁。”
他的眼神太过赤裸，将一颗毫无保留的、滚烫的心捧到她面前，那温度几乎灼伤了她。
苏漾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无法与他对视。“算了，”她扯过毛巾，胡乱擦了擦手，“我们去潜水吧。”
蔚蓝色的海水如同巨大的、温柔的子宫，包裹着相携下潜的两人。
色彩斑斓的鱼群在他们身边穿梭，苏漾被这梦幻般的海底世界吸引，饶有兴致地追逐着一只慢悠悠的海龟，气泡从她的呼吸器里欢快地涌出。
季珩始终跟在她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透过潜水镜，依旧牢牢地追随着她每一个动作，随时准备在她需要时伸出手。
上岸后，苏漾又被沙滩上几只慵懒的猫咪吸引了注意。
她蹲下身，伸出被海水浸得微凉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一只玳瑁猫的下巴，猫咪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季珩站在几步之外，湿透的头发还在滴水，沿着他深刻的下颌线滑落。
他看着阳光下她带着笑意的侧脸，觉得此刻的她，比这岛上任何风景都要动人。
“喜欢这个地方吗？”他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漾抬起头，阳光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跳跃，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喜欢。”她弯起眼睛，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补充道，“更喜欢……这里的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季珩心里激荡开层层涟漪。
他的心跳骤然失序。
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她拥入怀中，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个易碎的梦，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海风掠过他们相贴的、微湿的身体，带来一丝凉意。
“我爱你，苏漾。”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笃定，蕴含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情。
海风裹挟着他的话语，钻进苏漾的耳朵。
她安静地伏在他怀里，能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我也爱你。”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有些模糊，却足够清晰。
在这个瞬间，苏漾决定不再去思考虚无缥缈的未来。
至少此刻，他怀抱的温暖真实可触，他给予的快乐毋庸置疑，这就足够了。
而季珩在她回抱的瞬间，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个瞬间，连同她的体温和这句他期盼了太久的话语，一同刻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清楚地知道，苏漾此刻的感情，或许远不及他这般浓烈与绝望。
她像一只暂时停靠的鸟儿，而他，是她栖息的整片森林。
可即便是这样不够完整、带着不确定的爱，也足以让他甘之如饴，愿意付出一切去维系。
他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失控的渴望与更深沉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占有欲，狠狠地压回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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