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和某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让杰米感到一阵胸闷。他小心地挪下床,扶着墙壁,慢慢走到走廊上。圣芒戈的走廊里人来人往,不少都是霍格沃茨大战中的熟面孔——有挂着绷带但眼神明亮的d.A.成员,有神色哀戚却强打精神的韦斯莱一家(少了弗雷德的身影显得格外刺眼),还有匆匆走过的治疗师和前来探视的亲友。每一张脸似乎都带着战争的印记。
这短暂的散步并未带来多少舒缓,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胜利之下无法掩盖的创伤与失去。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回到了那个属于他和……隔壁那个人的病房。
当他轻轻推开门时,脚步瞬间顿住了。
隔壁病床的帘子被拉开了一半。西弗勒斯·斯内普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脖颈处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隐隐还能看到下面渗出的淡红。他黑色的眼睛睁着,里面却不再是往日那种深不见底的冰冷或锐利,而是一种……罕见的、近乎空茫的怔忪。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放在雪白被单上的、骨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手上,仿佛在研究一个极其陌生的事物。
他醒了。
而且,显然,他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难以置信。
杰米僵在门口,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所有的思绪在瞬间搅成一团乱麻——报道里的英雄赞歌,尖叫棚屋的血泊,过往的恐惧与依赖,还有那份知晓真相后的敬佩与细微的难过……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斯内普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重伤者的迟滞,抬起了眼帘。
那双黑色的眸子对上了杰米翠蓝色的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厌恶,没有惯常的讥讽,甚至没有任何明确的情绪。那里面只有一片废墟般的疲惫,和一丝尚未完全聚焦的茫然。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杰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感觉到手心渗出的冷汗。
最终,他蠕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喉咙发紧,用极其轻微、带着不确定和某种根深蒂固习惯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professor(教授)。”
这个称呼,曾经代表着课堂上的严厉,地窖里的对峙,蜘蛛尾巷复杂的庇护,以及最后那场惨烈的死亡与随之而来的真相颠覆。
如今,它再次被唤出,在这个充满药水气味的病房里,带着一种物是人非的、沉重的回响。
那声轻不可闻的“professor”之后,是更长久的、令人难堪的沉默。斯内普只是用那双疲惫而空茫的眼睛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既没有承认这个称呼,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用一句冰冷的讽刺将他推开。这种彻底的、无反应的静止,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杰米感到无措。
杰米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看着斯内普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看着他脖颈处厚厚的、仍隐约渗血的纱布,看着他放在被单上、连指尖都缺乏血色的手……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某种责任感的冲动,压倒了他内心的混乱和那丝细微的难过。
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动作因为急切和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踉跄。他扶着墙壁,快步(以他目前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走到走廊上,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穿着圣芒戈绿色长袍的身影。
“治疗师!”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有些沙哑,他朝着一位恰好路过的女治疗师喊道,“拜托!他醒了!斯内普教授醒了!”
那位治疗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讶和重视的神情。“斯内普先生?好的,我立刻通知他的主治治疗师!”她匆匆朝着护士站的方向跑去。
杰米看着她离开,才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般,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心跳依旧很快,但那种无所适从的慌乱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他做了一件具体的事,一件正确的事。
他在原地停留了几秒,整理了一下呼吸和情绪,才慢慢地、重新走回了病房。
斯内普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坐在那里,只是目光从手上移开,转而望向了窗外,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削瘦和寂寥。听到杰米回来的脚步声,他也没有转头。
杰米沉默地走回自己的病床,坐下。他没有再试图开口说话,只是同样将目光投向窗外,等待着治疗师的到来。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但这一次,似乎不再是完全的停滞。一个简单的行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虽然未能激起巨大的涟漪,却至少打破了那令人绝望的僵局。
他帮斯内普叫了医生。
这是一个开始。
一个不知将通向何方的、笨拙的开始。
治疗师们进来,对斯内普进行了一系列细致的检查,低声交谈着关于“生命体征稳定”、“魔力核心受损但正在缓慢恢复”、“颈部创伤需要静养”等专业术语。斯内普全程极其配合,但也极其沉默,除了必要地回答几个简单问题,他没有多说一个字,眼神始终疏离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当治疗师们终于离开,病房重新恢复安静后,杰米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床头柜上那份《预言家日报》。他默默地走到斯内普床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报纸轻轻放在了他手边的被子上。
斯内普的目光下意识地垂下,扫过头版上那张他多年前的、表情阴郁的档案照片,以及旁边那些加粗的、耸人听闻的标题——“黑暗中的英雄:西弗勒斯·斯内普的 double Life”、“永恒的守护:一段跨越生死的痴恋”。
瞬间,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几分,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空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隐忍的烦躁和厌恶。
“令人头疼。”他低声说,声音因为颈部伤势而异常沙哑微弱,但那股子毫不掩饰的嫌恶却清晰可辨。
他根本不需要看内容,光是这标题就足以让他作呕。他将自己最深的痛苦、最不堪的悔恨、最隐秘的守护,全都暴露在了这庸俗不堪的公众视野之下,被无数人咀嚼、议论、甚至可能歪曲。哈利·波特那个冲动的巨怪!
然而,比这更糟糕的现实紧接着砸了下来。他现在醒了。一个“死而复生”的、被正名的“战争英雄”?他可以想象,圣芒戈外面此刻恐怕已经蹲满了像嗅到腐肉味的苍蝇一样的记者。
一想到那些闪烁的相机、那些愚蠢的问题、那些试图挖掘他内心“感人故事”的嘴脸……斯内普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颈部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他闭上眼,眉宇间拧成一个深刻的、疲惫的结。
这种被迫的、赤裸的曝光,对他这种习惯于隐藏在阴影中、将所有真实情感严密包裹起来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新型的酷刑。
他宁愿面对一百个愤怒的食死徒,也不想面对一个举着速记羽毛笔的《预言家日报》记者。
杰米站在床边,看着斯内普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深深蹙起的眉头,立刻明白了他的困扰。他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中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不受欢迎的侵扰的预感和紧绷。斯内普的“活着”,似乎并不仅仅意味着生命的延续,还意味着他必须面对一个他极度排斥的、聚光灯下的“新生”。
消息像野火一样传开。哈利·波特在得知斯内普生还后,带着赫敏、罗恩以及金妮等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圣芒戈。他们的本意是探望和表达(尤其是哈利)那份复杂难言的感激与敬意。
然而,他们的到来,尤其是哈利·波特的出现,就像一块磁石,瞬间吸引了所有蹲守在医院的记者。当哈利他们进入斯内普病房没多久,门口就被闻讯而来的记者和好奇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病房内,气氛尴尬得几乎要凝结。哈利试图说些什么,但面对斯内普那紧闭双眼、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苍白脸孔,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赫敏显得忧心忡忡,罗恩则有些不自在,目光四处游移。
斯内普靠在床头,眉头紧锁。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嘈杂的议论声和相机快门隐约的咔嚓声。他恨不得立刻用最恶毒的咒语把眼前这群(包括哈利在内的)“不速之客”连同门外的苍蝇一起清理出去,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连抬起魔杖都困难。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个眼尖的记者,透过门缝或是从护士那里打探到了更多消息,突然将焦点转向了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缩在角落的杰米。
“看!那个男孩!据说他是斯内普监护过的孩子!”
“伊斯琳先生!能谈谈斯内普教授吗?他私下是个怎样的人?”
“作为被他保护过的人,您对他是战争英雄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了过来,伴随着刺眼的闪光灯,瞬间将杰米笼罩。他猝不及防,翠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慌,像一只被强光惊吓到的幼鹿。他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向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他低下头,用手臂微微挡在眼前,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窥探的目光和令人窒息的问题。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斯内普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不是因为记者,也不是因为哈利,而是因为眼前这个被逼到墙角、显得如此无助的少年——这个与他有着复杂过往、刚刚还在笨拙地帮他叫医生的前被监护人。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门口那些伸长的脖子和闪烁的镜头,最终定格在杰米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
然后,他用尽此刻所能聚集的全部力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严,打破了病房内外的喧嚣:
“够了。”
这个词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紧接着,是更加清晰、带着毫不掩饰驱逐意味的命令:
“都滚出去。”
这句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包括哈利他们,更包括门外的记者。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习惯性发号施令的压迫感,以及一种濒临极限的烦躁。
病房内外瞬间安静了下来。哈利愣了一下,随即对赫敏和罗恩使了个眼色,默默地开始后退。门外的记者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病床上虚弱男人的气势所慑,骚动平息了一些。
斯内普没有再看任何人,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驱逐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逐渐散去的脚步声。
杰米依旧紧贴着墙壁,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他抬起眼,看向病床上那个重新归于沉寂的侧影,心情复杂难言。斯内普刚才……是在为他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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