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空气凝滞如胶。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打破了死寂。那碗羹汤苦涩的药味，混杂着龙涎香的余韵，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沈默站在原地，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小太监身上，实则体内残存的凤魂之力已如细密的蛛网般悄然散开，感知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肌肉的紧绷程度，乃至那深藏在恭顺表皮下的、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阴冷气息。
这小太监，绝非常人。方才那瞬间的惊骇，绝非一个普通内侍见到臣子擅动御案之物该有的反应。那更像是……秘密被撞破的恐慌。
小太监端着托盘，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低着头，不敢与沈默对视，声音越发惶恐：“指挥使大人若无事吩咐，奴婢……奴婢便先行告退了，陛下早朝前需用汤药……”
他作势欲退。
“且慢。”沈默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太监身形一僵，停在原地。
沈默缓步上前，并未直接逼问，而是绕着他缓缓走了一圈，目光如炬，扫过他略显单薄的肩膀，微微弓起的背脊，以及那双看似寻常的宫靴。
“你是哪个监局的？何时入的宫？本官瞧着，倒是面生得很。”沈默语气平淡，如同寻常问话。
“回……回大人，奴婢是尚膳监的，去年才蒙曹公公恩典，选入宫中伺候。”小太监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语气也恢复了表面的镇定。
曹公公？曹青安？
沈默心中冷笑。人刚死在地下，这里的“恩典”倒是来得及时。是巧合，还是……这小太监根本就是曹青安安排的人？或者说，是曹青安背后那股势力，安插在宫中的耳目？
“哦？曹公公倒是慧眼识人。”沈默语气听不出喜怒，“本官方才见御案上这本册子，材质奇特，不知是何来历？你可知晓？”
他故意将话题引回那本金箔册子。
小太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奴婢……奴婢不知。御案之物，皆乃机密，非奴婢这等贱役所能知晓。”
“是么？”沈默停在他面前，距离不过三尺，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那你方才进来，见到本官手持此物，为何惊慌？”
“奴婢……奴婢是见大人在此，一时惊惧，失手险些打翻汤药，冲撞了大人，罪该万死！”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哭腔，表演得天衣无缝。
若非沈默灵觉远超常人，几乎都要被他骗过去。在那看似惶恐的表演之下，他感知到的是一颗冰冷而警惕的心，以及一股隐晦的、如同毒蛇般蓄势待发的能量。
沈默不再与他虚与委蛇。他时间不多，天快亮了，随时可能有人进来。
他俯下身，伸出手，似乎要去搀扶小太监，口中道：“起来说话。”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小太监手臂的瞬间——
异变突起！
跪伏在地的小太监猛地抬头，眼中哪还有半分惶恐，只剩下狠厉如狼的凶光！他原本端着托盘的手骤然松开，任由汤碗摔碎在地，滚烫的药汁四溅。同时，他那只空出来的手快如闪电，五指成爪，指尖泛起与曹青安鬼手类似的青黑之色，直掏沈默小腹！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甩出三点寒星，成品字形射向沈默面门与胸口！
距离太近，出手太毒太快！
这绝非宫中训练的把式，而是江湖上最顶尖的刺杀之术，阴狠刁钻，力求一击毙命！
然而，沈默早有防备！
在他俯身的刹那，体内那虽然微弱却依旧精纯的凤魂之力已然流转全身。面对掏向小腹的鬼爪，他不闪不避，只是小腹猛地一缩，肌肉瞬间紧绷如铁，同时左手并指如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对方爪心劳宫穴！
“嗤！”
指风与鬼爪相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腐蚀声响。小太监只觉得一股炽热刚猛的力量顺着手臂经脉逆冲而上，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剧痛，鬼爪上的青黑之气竟被灼烧得淡了几分！他心中大骇，欲要变招已是不及。
而面对射来的三点寒星，沈默右手袍袖一卷一拂，一股柔韧的罡风生出，如同无形的大手，将那三枚喂毒的暗器尽数卷入袖中，消弭于无形！
“幽冥蚀心爪？影楼的耗子，也敢钻到御前来？”沈默声音冰冷，点出的手指顺势下压，如同山岳般沉重，压得小太监那只鬼爪无法寸进，整个人被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太监脸色煞白，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没想到沈默在经历地宫恶战、明显带伤的情况下，反应和力量依旧如此恐怖！更可怕的是，对方竟然一口道破了他的武功来历！
“你……你怎么……”他嘶声道，试图挣扎，却感觉压住自己的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整座宫殿的重量。
“曹青安已经伏诛。”沈默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出你的身份，影楼在宫中有多少暗桩？‘幽冥苏醒’具体所指为何？蓬莱何时降临？”
他每问一句，指尖的力量便加重一分，凤魂之力如同烧红的针，刺入对方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小太监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嘴唇都被咬出血来，却死死闭着口，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沈默心中一凛，察觉到对方体内气息有异，似乎要催动某种自毁或传讯的秘法！
他不再犹豫，空着的右手闪电般探出，并指如风，连点对方胸前数处大穴，尤其是气海与膻中穴，瞬间截断了其内力运行，同时一股更加霸道的凤魂之力强行侵入，搅乱其气血。
“呃啊！”小太监闷哼一声，浑身剧颤，凝聚起来的那点气息瞬间溃散，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下去，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倒在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沈默下手有分寸，只是废了他的武功，制住了他，并未取其性命。
必须留活口！
沈默迅速扫视四周，确认刚才的动静并未惊动他人。他弯腰将瘫软的小太监提起，如同提着一只破麻袋，快速闪到御书房一侧巨大的屏风之后。
他将小太监丢在地上，蹲下身，撕开其胸前的衣襟。只见在其心口位置，赫然有一个与之前那枚金属片上相似的、扭曲如眼睛或漩涡的暗红色烙印！
果然是影楼核心成员！
沈默眉头紧锁，伸手在其身上快速搜查。除了一些零碎的银钱和宫中令牌，并未找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看来，影楼的暗桩极其谨慎，不留任何纸质线索。
他目光再次落在那心口的烙印上。或许……这烙印本身，就藏着秘密？
他伸出手指，轻轻按在那暗红色的烙印上，残存的凤魂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
一瞬间，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沈默的脑海！
——昏暗的密室，香火缭绕，一群身披黑袍、戴着漩涡面具的身影匍匐在地，诵念着晦涩的祷文，中央供奉着一尊模糊的、非人非兽的扭曲雕像……
——汹涌的海面，迷雾深处，一点庞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阴影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皇宫的某个角落，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逝，似乎在与人低声交谈，而那交谈的对象，袖口隐约绣着漩涡纹路……
——曹青安阴冷的声音在回荡：“……九鼎血食已足，只待月晦之夜，潮汐之力最盛时，以‘钥匙’开启‘门扉’……”
信息庞杂混乱，且许多画面模糊不清，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让沈默头痛欲裂。但他还是强行记住了几个关键：那尊扭曲雕像、迷雾中的阴影、宫中那张熟悉的面孔、月晦之夜、潮汐、钥匙、门扉……
他猛地收回手指，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强行读取这种精神烙印，对他的负担极大。
地上，那小太监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沈默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得到的信息虽然零碎，却印证并补充了他的猜测。影楼的势力，对皇宫的渗透，恐怕比他想象的更深。“钥匙”和“门扉”又是指什么？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个小太监如何处理？杀了灭口最简单，但……他看了一眼御案上的金箔册子，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暗桩。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抹去嘴角可能渗出的血丝，将那小太监拖到屏风后更隐蔽的角落，确保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
然后，他走到御案前，深深看了一眼那本金箔册子，最终没有动它。现在带走，只会打草惊蛇。
他需要将这里的发现，以及影楼的阴谋，传递给外界。追命失踪，宫内不知还有谁可以信任……或许，该动用那条很久未曾联系的暗线了。
沈默最后环顾了一眼这间看似庄严、实则暗藏无尽污秽与阴谋的御书房，不再留恋，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融入拂晓前最深的黑暗中。
晨光熹微，宫墙的轮廓在天际渐渐清晰。
而一场关乎王朝命运、席卷朝野内外的巨大风暴，已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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