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官道,在初春的微风中显得格外漫长。镇国公的车驾并不奢华,仅由三辆马车和二十余名精悍护卫组成,力求不引人注目。沈默与胤凰同乘一辆特制的马车,车厢内壁衬着柔软的绒布,以避光遮风,中央放置着那方蕴魂木,胤凰的七彩魂光在其间缓缓流转,如同静谧的星河。
沈默靠坐在窗边,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半月前已多了几分生气。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尝试引导那一缕新生的、融合了龙气的内力,在受损严重的经脉中艰难运行,一点点驱散盘踞的幽冥邪毒,修补着千疮百孔的根基。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反噬。但他心志坚毅,每一次内力流转,都带着不容失败的决绝。
胤凰的神魂虽无法离开蕴魂木太远,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沈默气息的每一丝变化。看着他眉宇间因痛苦而偶尔蹙起的细纹,感受着他体内那两股力量(龙气与邪毒)相互撕扯带来的气息波动,她的魂光便会不自觉地微微摇曳,流露出无声的担忧。她尝试过以自身微薄的凤凰之力相助,却发现那力量更多是针对魂体与邪祟,对沈默这种肉身与能量层面的创伤效果甚微。
“不必担心,”沈默似有所感,睁开眼,望向蕴魂木,声音虽轻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这点苦头,还受得住。”
胤凰的魂音在他意识中轻轻响起,带着一丝无奈:“若非为我,你何至于此……”
“若非为你,我活着与行尸走肉何异?”沈默打断她,目光深邃,“如今你已归来,这点代价,是我甘之如饴。”
车厢内陷入一片温暖的静默。阳光透过特制的纱帘,在沈默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映照着蕴魂木中那团柔和的七彩光芒。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相依,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车驾行至江北与中原交界的一处险要山谷——断魂隘时,天色已近黄昏。两侧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官道在此变得狭窄,仅容两车并行。山林间暮霭沉沉,归鸟的鸣叫也显得格外稀疏。
骑在马上的追命勒住缰绳,抬手示意车队放缓速度。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侧寂静的山林,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国公爷,前方地势险要,恐有埋伏。”追命策马靠近马车,低声禀报。
车厢内,沈默缓缓睁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厉。他同样感受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隐藏在暮色与山林间的杀气。怀中的双龙佩也传来一丝轻微的悸动,并非指向胤凰,而是对外界威胁的预警。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顺利回京。”沈默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他轻轻拍了拍蕴魂木,对胤凰道:“待在车里,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
胤凰的魂光凝滞了一瞬,传递出担忧的意念,但最终化为一句:“小心。”
沈默整理了一下衣袍,掀开车帘,走下马车。他站在车队前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的隘口和两侧的山林。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布满尘土的古道上,虽带着伤病的孱弱,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沈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山谷。
回应他的,是一阵突兀响起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锐哨音!
“咻——咻咻——!”
哨音响起的刹那,两侧山林之中,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骤然暴起!他们并非寻常山匪,皆身着紧身夜行衣,黑巾蒙面,手中兵刃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淬毒光泽,行动间悄无声息,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冷、迅捷,带着一种与幽冥邪功同源、却又更加注重隐匿与一击必杀的意味!
“是‘影煞’!幽冥老人麾下最神秘的暗杀组织!他竟然还留下了这部分力量!”追命脸色一变,厉声喝道,“结阵!保护国公爷!”
二十余名护卫皆是百战精锐,闻令瞬间收缩,以马车为中心结成圆阵,刀剑出鞘,杀气凛然!
然而,那些影煞杀手的速度更快!他们如同融入暮色的阴影,身形飘忽不定,并不与护卫们正面缠斗,而是利用地形和身法,如同毒蛇般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发起袭击!弩箭、飞镖、淬毒的吹针,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圆阵,尤其是沈默所在的中心位置!
“叮叮当当!”护卫们奋力格挡,但仍不时有人中招倒地,伤口瞬间发黑,可见毒性之烈!
追命判官笔舞动如轮,将射向沈默的几枚毒针击飞,身形一晃,已主动杀入影煞之中,试图打乱他们的阵型。他的笔法刁钻狠辣,专攻穴道,瞬间便点倒了两人。但影煞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立刻便有数人围了上来,刀光剑影将他死死缠住!
沈默立于阵中,并未立即出手。他冷静地观察着战局,感受着体内依旧滞涩的内力,以及经脉深处传来的隐隐作痛。强行出手,无疑会加重伤势,甚至可能让之前艰难的调理前功尽弃。但眼下形势危急,容不得他犹豫。
一名影煞杀手如同鬼魅般突破了外围护卫的拦截,手中淬毒短剑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沈默心口!速度之快,角度之刁,令人防不胜防!
眼看短剑即将及体,沈默眼中寒光一闪!他并未动用大量内力,而是将流云身法发挥到极致,脚下步伐玄妙一错,身形如同风中柳絮般向后飘退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剑尖!同时,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缕微不可察、却凝练无比的内力激射而出,精准地点在了那名杀手持剑的手腕神门穴上!
这一指,时机、力道、角度都妙到毫巅,完全是他战斗本能和武道经验的体现!
“啊!”那杀手只觉得手腕一麻,短剑险些脱手,攻势顿时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空隙,旁边一名护卫及时抢上,一刀将其劈翻!
沈默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汗。仅仅是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已让他感到经脉一阵抽痛。他心中凛然,知道自己不能再轻易动用内力。
然而,影煞的攻击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多的杀手突破了防线,从四面八方扑来!他们看出了沈默似乎状态不佳,攻击更加疯狂集中!
追命被多名高手缠住,一时无法脱身。护卫圆阵在影煞不顾伤亡的冲击下,也开始出现松动!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直安静停在马车顶棚上的一只不起眼的乌木小鸟(云隐离开前留下的警戒法器),眼中突然红光一闪,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战场边缘的一棵大树树梢之上。正是去而复返的云隐!
他依旧是那身青衫,面容清癯,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最后落在被围攻的沈默身上,眉头微蹙。他并未立刻加入战团,而是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咒文,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带着净化与安抚力量的波动悄然扩散开来。这波动并非攻击,却如同春风拂过冰面,那些影煞杀手迅捷如鬼魅的身法,在这波动的影响下,竟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他们的气息也变得略微紊乱,仿佛被某种力量干扰了体内邪功的运行!
虽然效果微弱,但对于高手相争,这瞬息的变化已然足够!
沈默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不再试图动用内力硬拼,而是将流云剑意融入身法之中,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每一次出手(或指或掌)都精准地打在对手力量运转的节点或破绽之上!他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弈者,在方寸之地腾挪,以最小的代价,化解着致命的危机!
有了云隐的场外干扰和沈默精妙绝伦的应对,战场的局势顿时稳住。护卫们士气大振,奋力反击。追命也趁机猛攻数招,摆脱纠缠,与沈默汇合。
影煞首领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剩余杀手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之中,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山谷中重归寂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伤亡的护卫。
追命立刻安排人手救治伤员,清理战场。云隐从树梢飘然而下,来到沈默身边。
“先生何时回来的?”沈默微微喘息,压下喉头的腥甜,问道。
“刚至。”云隐淡淡道,目光扫过沈默苍白的脸,“你伤势未愈,不宜妄动真气。这些影煞,不过是试探的卒子,真正的麻烦,恐怕还在后面。”他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深邃,“有人,不想让你带着‘她’回去。”
沈默沉默片刻,擦去嘴角因强行压制伤势而渗出的一丝血迹,眼神冰冷而坚定:“那就让他们看看,谁能拦得住我。”
他转身,走向马车,掀开车帘。蕴魂木中,胤凰的魂光安然流转,似乎并未受到外界厮杀的影响。感受到沈默的气息,那魂光微微明亮了一些,传递出询问的意念。
“无事。”沈默轻声安抚,目光落在她虚幻而真实的容颜上,所有的杀意与冷厉都在这一刻化为柔和,“我们回家。”
车队重新启程,碾过血迹未干的道路,驶向暮色深沉的北方。断魂隘的伏击,如同一根刺,昭示着归途绝非坦途。前路的阴影,似乎比江南的迷雾,更加深沉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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