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朱婉清睡得极其不安稳。
前世的记忆与现世的记忆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碰撞、交织。高楼的失重感与池水的窒息感轮番上演,张宸苏清水得意的嘴脸与柳姨娘朱婉如虚伪的笑容重叠交错。
仇恨、不甘、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了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天光微亮时,她终于从一场噩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胸口剧烈起伏,额际布满了冷汗。
“小姐,您醒了?”外间守夜的秋月听到动静,立刻端着温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担忧,“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您脸色很不好看。”
朱婉清没有回答,只是就着秋月的手喝了几口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梦魇带来的燥郁感。她靠在床头,喘息渐渐平复,眼神却是一片空洞的茫然。
我是谁?
是那个在职场拼杀十年,却最终被至亲至信推下高楼的朱婉清?
还是这个在深宅后院挣扎求生,被所谓的亲人算计致死的朱婉清?
两个名字,两段人生,两种彻骨的背叛和痛苦。
“小姐,您怎么了?别吓奴婢…”秋月看着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生怕她又变回之前那个浑浑噩噩、任人拿捏的模样。
秋月的声音将朱婉清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她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唯一对自己流露出真切关怀的小丫鬟,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照出自己此刻苍白脆弱的倒影。
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沉溺于过去或是迷茫于身份,都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前世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卑劣的背叛里。朱婉清也差点死了,死在那荷花池冰冷的阴谋中。
但现在,活下来的是她!是一个融合了前世的灵魂和现世的朱婉清身体的全新的人!
既然来到了这个未知的时代里,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不是让她来自怨自艾、纠结身份的!
无论是为了前世那份滔天的恨意,还是为了现世朱婉清那条枉死的冤魂,她都必须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精彩,活得痛快!让那些负她、害她、欺她、辱她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猛地冲散了脑海中的迷雾和混沌。
“秋月,”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了一股沉静的力量,“拿镜子来。”
“小姐?”秋月一愣,有些迟疑。小姐病中憔悴,何必照镜自扰?
“拿来。”朱婉清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
秋月不敢再多言,连忙去梳妆台上取来了那面略显陈旧的铜镜,小心翼翼地递到朱婉清的面前。
铜镜打磨得还算光滑,但照人依然有些模糊,带着一圈昏黄的光晕。
朱婉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举起了镜子。
镜中,一张略显模糊的少女脸庞逐渐清晰。
十四五岁的年纪,因为连日高烧的病痛折磨,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缺乏血色,下巴尖尖的,透着一股弱不禁风的脆弱感。
但是即便如此,也难掩其底子的精致。
眉毛细长如远山含黛,鼻梁秀挺,唇形姣好,即便毫无血色也依然有着天然的、柔和的轮廓。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或许是因为前世的灵魂入驻,那双原本总是盛满了怯懦和惶恐的杏眼,此刻在苍白脸孔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漆黑、深邃,像是蕴藏了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偶尔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与这张稚嫩的脸庞形成一种奇异而矛盾的吸引力。
这张脸,与前世的容貌竟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更年轻,更精致,褪去了职场打磨出的棱角,多了几分古典的柔婉,但是眉宇间那股潜藏的倔强与聪慧,却如出一辙。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她轻轻抬手,指尖冰凉的触感碰触着镜面,缓缓划过镜中人的眉眼、鼻梁、嘴唇…
这是朱婉清的脸。
也是她新生后的容颜。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将两个灵魂更深地烙印在一起。
“娘…”一声极轻的、属于原主残存意识的哽咽呢喃,不受控制地溢出了唇角。记忆中,母亲总是温柔地梳理着原主的头发,夸赞她的眉眼像极了外婆,是家里姐妹中最好看的。
但是这份美丽,在这吃人的深宅里,没有自保的力量,便只是招祸的根源,或是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柳姨娘的嫉妒,朱婉如的嫉恨,父亲冷漠的审视,李铭晟虚伪的殷勤。一幕幕画面伴随着原主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
镜中的眼眸骤然缩紧,那瞬间的脆弱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淬炼过的冰冷和坚硬。
她放下铜镜,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秋月,帮我更衣梳洗。”朱婉清掀开被子,径直下床。身体依旧虚弱,双腿发软,但她扶住床柱,稳稳地站住了。
“小姐,您身子还没好利索,还是再歇歇…”秋月连忙上前搀扶。
“不必。”朱婉清打断她,目光扫过窗外渐亮的天色,“躺得够久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脊背挺得笔直。镜子里再次映出她的身影,这一次,眼神已然不同。
秋月不敢再多劝,拿起梳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那一头长而乌黑,却因久病而有些干枯的青丝。
“梳简单些,利落即可。”朱婉清吩咐道。
“是。”秋月应着,灵巧地将她的长发挽起,梳了一个简单而不失体统的单螺髻,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
没有胭脂水粉,没有珠翠点缀,镜中人洗尽铅华,只剩下一张苍白却异常冷静的面孔,和一双黑得慑人的眸子。
朱婉清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要通过这面铜镜,看穿过去与未来。
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对镜中人立誓,又像是在对冥冥中的某些存在宣告:
“从今日起,我就是朱婉清。”
“朱婉清受过的屈辱,我来雪洗。”
“朱婉清失去的东西,我来夺回。”
“朱婉清不敢做的事,我来做。”
“朱婉清不敢报的仇,我来报!”
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咬碎后又重组,带着血性和铁锈的味道,重重地砸在寂静的房间里,也砸在一旁秋月的心上。
秋月梳头的手顿住了,震惊地看着小姐冰冷而坚定的侧脸,只觉得一股战栗又滚烫的情绪从心底窜起,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样的小姐,陌生,却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和热血沸腾。
朱婉清微微偏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柳姨娘院落的方向,落在了朱婉如嬉笑的地方,落在了父亲书房所在,甚至落在了永昌伯府。。。。。。
“那些欠了债的,”她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眼中寒芒骤盛,“一个都别想跑。”
她伸出手,指尖再次点在那冰凉的镜面上,正好按在镜中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上。
“看着我。”她对自己,也是对这具身体里残存的意识说,“好好看着。看我们如何,把这朱府,把这命运,搅个天翻地覆!”
话音刚刚落下,屋内一片死寂的房间里,珠帘无风自动,哗哗作响。
伴随着更漏滴答声和秋月逐渐加重的呼吸声。。。。。。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黄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恰好洒在了朱婉清的身上,为她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暖色,却融化不了她眼中的冰寒,反而衬得那目光更加锐利,仿佛出鞘的利剑,即将饮血。
她站起了身,虽然依旧瘦弱,但是那挺直的脊梁和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势,却让她仿佛拥有了某种强大的力量。
“秋月。”
“奴婢在!”秋月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声音响亮地应道。
“之前让你留意的事情,继续。”朱婉清走到书桌旁,那里放着昨日她写过字的纸笔,“现在,再多做一件事。”
“小姐请吩咐!”
“仔细想想,我母亲去世后,她的嫁妆单子,最终落在了谁的手里?如今府里的库房,又是哪些人在管?平日里,谁和柳姨娘那边的银钱往来最密切?”朱婉清的目光落在窗外,语气平静无波,“我们要开始,一点点地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了。”
秋月的心怦怦直跳,她似乎能看到小姐平静表面下汹涌的决心。
她重重点头:“是!奴婢一定仔细留意!”
朱婉清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庭院。
镜中的殊颜,已不再是软弱可欺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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