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偶遇”圣驾，得帝王亲口一问，朱婉清之名，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便在储秀宫这小小的天地里传得人尽皆知。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更甚。
那看似平静的宫墙之下，暗流涌动得愈发湍急。
朱婉清心中明了，自己已被推至风口浪尖，任何一丝行差踏错，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她的利刃。
明日便是才艺考核，这关键时刻，绝不容有失。
考核前夜，朱婉清再次仔细检查明日所需的一应物品。
她最终选定以画艺应考，主题便是那日御花园中所见的“寒梅映雪”，既应景，又能展现她的笔墨功底与清冷气韵。
所需之物不过是最寻常的笔墨纸砚，以及几块用以研墨的上等松烟墨锭。
这些物件，她早已备下双份，分装两处，一明一暗，明处的放在房中显眼处，暗处的则交由秋月贴身保管，这是她自云锦阁事件后便养成的习惯。
她将明处的那份取出，一一验看。
纸张洁白细腻，无瑕；毛笔锋毫整齐，完好；砚台洁净。。。当她的手指触碰到那几块用锦缎小心包裹的松烟墨锭时，动作微微一顿。
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墨锭本身坚实光滑的粘腻感。
若不细察，几乎难以发觉。
她心中警铃微作，不动声色地取出一块，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其淡薄、却被墨香勉强掩盖的、若有若无的腥膻之气，隐隐传来！
这绝非松烟墨该有的味道！
她眼神一凛，用小指的指甲，在墨锭底部不显眼处轻轻一刮，刮下些许粉末，置于白瓷茶杯中，滴入两滴清水。
粉末化开，清水并没有变得漆黑，反而泛起一丝极淡的浑浊黄色，那若有若无的腥气也随之明显了一分。
是了！
有人在这墨锭上做了手脚！
掺入了某种带有腥臭气味的污秽之物！
用量极其巧妙，若非她嗅觉敏锐且心存警惕，根本难以发现。
可以想象，明日考核之上，当她研墨作画，清水化开，这被动了手脚的墨锭便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污了画作不说，更会在贵人面前大大失仪！
届时，莫说留下好印象，恐怕立刻就会被严苛的嬷嬷们以“秽物冲撞”为由直接淘汰！
好毒辣的心思！
好隐蔽的手段！
朱婉清面沉如水，眼中寒光闪烁。
她并没有声张，甚至没有惊动在一旁整理衣物的秋月。
她迅速将那块动过手脚的墨锭用原来的锦缎包好，放回原处，仿佛从来没有动过。
然后，她从容地打开妆匣，取出了秋月贴身保管的那份备用材料中的墨锭，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幸好，她早有防备。
“小姐，都检查好了吗？明日可万万不能出岔子。”秋月收拾妥当，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嗯，无碍。”朱婉清神色已恢复平静，仿佛方才的发现不过是一场幻觉，“只是明日事关重大，我心里有些紧张罢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秋月不疑有他，伺候朱婉清睡下后，便在外间守夜。
翌日，体元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殿内暖香融融，却驱不散秀女们心头的紧张。
上首设着数张席位，端坐着几位宫装雍容的妃嫔，居中一位气度尤为华贵，竟是未曾露面的贤妃娘娘。
两侧还有内务府的严嬷嬷等人侍立。
书记官与宫女太监垂首恭立，鸦雀无声。
考核开始，秀女们依序上前展示才艺。
琴声淙淙，歌声婉转，棋局变幻，绣品精美。。。各有千秋。
孙静怡果然弹得一手好琴，一曲《梅花三弄》技惊四座，引得贤妃微微颔首。
王雨薇的画作是一幅工笔花卉，细腻非常，也得了不错评价。
沈芳华则展示了一段不算出众但足够认真的刺绣，勉强过关。
轮到朱婉清时，她沉稳上前，行礼如仪，声音清越：“臣女朱婉清，愿作画一幅《寒梅映雪》，请娘娘、嬷嬷指点。”
得到准许后，她走到早已备好的画案前，铺开澄心堂纸，镇纸压好。
宫女上前，欲为她研墨。
“有劳姐姐，”朱婉清温声道，“只是臣女习惯了自己研墨的浓淡，可否自行为之？”
这要求合情合理，宫女看了贤妃一眼，见其微微颔首，便退至一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婉清身上，或好奇，或审视，或等着看笑话。
孙静怡的嘴角甚至已经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朱婉清恍若未觉，她并没有去动桌上内务府统一提供的、也包括她那盒被动过手脚的公用墨锭，而是从容地自随身携带的袖袋中，取出了自己备用的、以素锦包裹的墨锭和一方小巧的端砚。
她动作优雅地将少许清水注入砚中，然后执起那枚完好无损的松烟墨锭，不疾不徐地、一圈圈地研磨起来。
动作娴熟，姿态优美，仿佛不是在准备考核，而是在进行一场风雅的仪式。
随着她的研磨，一股纯正清冽的墨香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那几个等着看墨锭出丑的人，见状脸色微变，尤其是孙静怡，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恼怒。
朱婉清心无旁骛，待墨汁浓淡适中，便执起画笔，蘸饱墨汁，凝神静气，落笔于纸上。
她笔走龙蛇，挥洒自如，时而用中锋勾勒梅枝的遒劲，时而用侧锋皴擦出雪花的晶莹，时而用淡墨渲染出天空的朦胧。
她的画风并非一味追求工细，更重意境与气韵，将那日御花园中寒梅傲雪、清冷孤高的神韵，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幅意境悠远、笔墨酣畅的《寒梅映雪图》便已完成了。
画面上，红梅怒放，白雪皑皑，仿佛有暗香透过纸背袭来。
她搁下笔，再次屈膝：“臣女画毕，请娘娘、嬷嬷品评。”
贤妃娘娘的目光在那画作上停留许久，眼中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欣赏，她微微颔首，对身旁的严嬷嬷低语了几句。
严嬷嬷上前一步，朗声道：“画艺精湛，意境高远，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准备周全。记上等。”
“上等”二字一出，殿内隐隐传来一阵吸气声。
孙静怡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王雨薇温婉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
朱婉清神色平静，谢恩退下。
朱婉清又一次凭借谨慎与准备，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
这宫廷之中，果然步步惊心，若非她多留了一个心眼，今日身败名裂的，便是她自己了。
回到座位，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更加复杂的目光。
经此一事，她不仅才艺得到了肯定，那份于无声处化解风险的沉稳与心机，更是让所有人心生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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