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的酷热与死寂被远远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浓郁的绿意与湿润的空气。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窗外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和开始出现的、高大茂密的原始丛林。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与奇异花香混合的复杂气味，虫鸣鸟叫取代了戈壁的风啸，显得生机勃勃，却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这便是南疆。
沈月凝靠在车厢内，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在赤沙城昏迷不醒时已好了许多。林叙白不惜耗费自身内力，连日来为她疏导经脉，加上孙三钱手下备好的珍贵药材，让她受损的根基得以缓慢修复。虽然“启明”之力恢复缓慢，但至少行动已无大碍。
“再往前，便是黑苗部族的势力范围了。”林叙白指着地图上一片被标注为深绿色的区域，神色凝重，“根据柳夫人提供的路线和信物，我们需要在明日日落前，抵达‘雾瘴谷’外的接引点，那里会有黑苗的人接应我们进入巫蛊寨。”
他看向沈月凝，难掩担忧：“你的身体……能否支撑？黑苗大祭司要求亲自会见，恐怕并非简单谈话那么简单。”
沈月凝缓缓睁开眼，眸中虽带疲惫，却清澈坚定：“无妨。既然来了，总要见上一见。黑苗秘术传承古老，或许对‘蚀渊’之力有独特的见解，甚至克制之法。这是我们必须争取的力量。”
她轻轻握了握袖中那枚温润的、柳三娘交给她的、刻着奇异蛊虫图案的木符信物。这是通往巫蛊寨的凭证，也代表着柳三娘与黑苗部族过往的交情。
次日黄昏，马车按照指引，穿过一片终年笼罩在淡紫色雾气中的狭窄山谷（雾瘴谷）。谷内光线晦暗，毒虫滋生，若非提前服用了柳三娘配置的避毒丹，寻常人根本无法通行。
谷口之外，是一处被巨大格树笼罩的平地。当马车停下时，数名身着靛蓝色扎染布衣、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的南疆汉子，如同从树干阴影中浮现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围了上来。他们腰间挂着弯刀，身上缠绕着各种不知用途的皮囊和竹筒，散发着一种与中原武者迥异的、混合着野性与神秘的气息。
为首的一名中年汉子，额头上刺着复杂的靛色纹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马车，最后落在掀开车帘的林叙白和沈月凝身上。
“信物。”他伸出手，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南疆口音。
林叙白将柳三娘的木符递上。
那汉子仔细查验了木符，又深深看了沈月凝一眼，尤其是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半晌，他点了点头，将木符交还。
“跟我来。记住，踏错一步，生死自负。”他言简意赅，转身便走，步伐矫健地没入前方更加茂密、几乎不见天日的丛林。
沈月凝与林叙白对视一眼，紧随其后。孙三钱的手下和马车则被要求留在谷外等候。
深入丛林，光线愈发昏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腐朽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瘴气，即使服用了避毒丹，也让人感到些许胸闷。
而那引路的黑苗汉子，行走路线极其诡异，并非直线，时而绕开某棵看似普通的大树，时而从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中穿过，时而又在布满青苔的巨石上轻点借力。沈月凝能感觉到，这看似原始的丛林之中，布满了肉眼难以察觉的陷阱、毒障以及……某种奇异能量的脉络。若非有人引路，闯入者绝对会迷失其中，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巫蛊寨的屏障。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山谷盆地出现在眼前。盆地中央，依山傍水，建造着无数造型奇特的吊脚竹楼，层层叠叠，蔓延开去。竹楼之间，有溪流蜿蜒穿过，水车吱呀转动。许多穿着靛蓝服饰的黑苗族人正在劳作、行走，看到引路人带来的生面孔，纷纷投来好奇、警惕，甚至带着一丝排斥的目光。
而在所有竹楼的最深处，靠近山壁的地方，矗立着一座最为高大、也最为古老的竹殿。殿宇的顶部，装饰着巨大的牛头骨和色彩斑斓的鸟类羽毛，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神秘而庄严的气息。
那里，就是大祭司的居所——祖灵殿。
引路汉子将沈月凝和林叙白带到祖灵殿外的一片空地上，便不再前进，只是示意他们在此等候。
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黑苗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沉默地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眼神复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来自于这片土地古老的排外传统，也来自于对未知的审视。
沈月凝能感觉到，暗处有更多强大的气息在窥视，那是黑苗的战士和……蛊师。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祖灵殿那扇由整根巨大黑竹制成的殿门，缓缓向内打开。
一名身着繁复华丽、绣满虫鸟星辰图案的黑色祭袍，头戴银冠，手持一根缠绕着活蛇雕像的骨杖的老者，缓步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年纪极大，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不见丝毫浑浊，反而如同深潭，幽深、睿智，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过去未来。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外泄，却自然流露出一种与脚下大地、与周围山林融为一体的厚重与威严。
正是黑苗部族的大祭司——乌蒙。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沈月凝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仿佛能引动周围山林气息共鸣的奇异力量。
沈月凝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并非恶意，却如同山岳般沉重，让她体内刚刚恢复些许的“启明”之力都微微震颤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地迎上大祭司的目光。
“远道而来的客人，”乌蒙大祭司开口了，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周围的风声、树叶沙沙声融为一体，“你身上，带着光明的气息，也带着……毁灭的阴影。你踏足我族圣地，所为何来？”
沈月凝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坚定：“晚辈沈月凝，见过大祭司。此番冒昧前来，是为警示，亦为求助。”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想必大祭司已然感知，天地间邪气升腾，一股名为‘蚀渊’的毁灭之力，正试图侵蚀我们的世界。其爪牙‘阴影之蛇’活动频繁，云梦泽、西北赤沙城已遭荼毒。此劫非一族一地之难，关乎天下苍生。黑苗传承古老，智慧渊深，晚辈恳请大祭司，为了这片土地的安宁，携手共抗此劫！”
乌蒙大祭司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仿佛在评估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分诚意。
良久，他才缓缓道：“古老的预言中，确实提及了域外邪魔的阴影。你能摧毁赤沙城的污秽节点，证明你拥有对抗黑暗的力量。但是……”
他话锋一转，骨杖轻轻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族避世已久，为何要为了外界纷争，卷入这旋涡？你又如何证明，你有资格成为我族的盟友，而非……引来灾祸的星火？”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黑苗族人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隐隐带着质疑。显然，仅凭口说，难以取信于这古老而警惕的部族。
沈月凝知道，考验来了。
她尚未开口，一旁的林叙白忍不住道：“大祭司，月凝她为了阻止‘蚀渊’，已数次身负重伤，其心可鉴！我们……”
沈月凝抬手阻止了林叙白，她看向乌蒙大祭司，眼神平静无波：“晚辈无法空口证明。但晚辈愿接受黑苗的考验，以证心志与能力。”
乌蒙大祭司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赏，他缓缓抬起骨杖，指向祖灵殿旁一条通往更深山处的、被浓雾笼罩的小径。
“那条路，名为‘问心路’。”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回响，“它通往我族祖灵安息之地。路上，你会遇到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迷茫与执念。若能穿过迷雾，抵达终点，便证明你心志坚定，有资格与我族对话。若迷失其中……灵魂将永困于此，成为祖灵之地的养分。”
“你敢走吗？”
问心路！直面心魔！
林叙白脸色骤变：“月凝，不可！你伤势未愈，神魂不稳，此路太过凶险！”
沈月凝看着那条被浓雾吞噬、不知隐藏着何等凶险的小径，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干扰心神、引动心劫的诡异力量。这对此刻状态不佳的她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但她没有犹豫。
要想获得古老力量的认可，就必须展现出相应的勇气与决心。
她向前迈出一步，对着乌蒙大祭司，也对着所有在场的黑苗族人，清晰地说道：
“我走。”
说罢，她不再看林叙白担忧的眼神，转身，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翻涌的浓雾之中。
身影瞬间被雾气吞没，消失不见。
祖灵殿前，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那条雾气缭绕的小径，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林叙白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乌蒙大祭司深邃的目光注视着雾气，无人能看清他心中所想。
问心路上，沈月凝将独自面对自己的一切。
这是获得盟友认可的必经之路，也是她修行路上，必须跨越的一道心坎。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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