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瞻园内的气氛却因北戎可能的内乱消息而显得愈发凝重。沈月凝能清晰地感觉到，萧绝的注意力被极大地牵制了。送往听雪堂的卷宗里，关于北戎各部势力分析、王庭继承规则的内容明显增多，而江南盐案的后续处理则似乎暂告一段落。
这对沈月凝而言，是难得的喘息之机。她像一只蛰伏的蜘蛛，一边通过那些送来的书籍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从山川地理到朝堂制度，从边塞风情到市井百态；一边更加审慎地经营着她的“梦境”。
她不再满足于提供情报，开始尝试在“梦”中加入一些分析和推测。
例如，在描述了一场关于北戎某个中型部落首领犹豫是否要倒向阿史那剡的“梦境”后，她会补充几句自己的“困惑”：
“民女愚钝，醒来后思及此景，总觉得那首领眼神闪烁，提及‘盐铁’二字时心思浮动……不知其犹豫，究竟是因为忠于王庭，还是……待价而沽，另有所图？”
她将读心术捕捉到的细微情绪（对“盐铁”的兴趣）与政治常识（部落需要资源）结合起来，给出一个合理的推测方向。这既展示了她的“价值”在提升——不仅能“看”，还能“思”，又将一个可能需要查证的问题，轻巧地抛回给了萧绝。
她在小心翼翼地拓展着自己作为“工具”的功能边界，从一个简单的“传声筒”，向一个具备初步分析能力的“顾问”悄然转变。
然而，萧绝的掌控无处不在，从不容许任何脱离他预期的变化。
这天，沈月凝刚呈上一份关于北戎与西边某个小国可能存在秘密马匹交易的“梦录”，萧绝便在傍晚时分，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听雪堂。
他没有看桌上那些摊开的书籍，目光直接落在沈月凝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
“你的‘梦’，近来是越发‘清晰’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连部落首领的心思浮动，盐铁交易，乃至边陲小国的动向，都能‘看’得如此分明。”
沈月凝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茫然：“民女不知……只是那些景象纷至沓来，醒来后忍不住胡思乱想，或许……是民女妄加揣测了……”
“妄加揣测？”萧绝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映出一种莫测的光，“沈月凝，你是在跟本王玩‘大智若愚’的把戏吗？”
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她座椅的扶手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告诉本王，你这些‘分析’，究竟是梦中所见，还是……你凭借那些杂书，自己推断出来的？”
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沈月凝！他果然察觉到了！他怀疑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接收“梦境”，而是在主动运用智慧和知识！
【她在成长。不再满足于复述，开始加入自己的思考。】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她更有用，坏在……更难掌控。】
【必须敲打一下，让她明白，思考可以，但必须在本王允许的范围内。】
沈月凝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强迫自己迎上萧绝的目光，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冰海中，她看到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
不能承认！承认了就意味着她有了独立于“梦境”之外的价值，意味着她可能脱离掌控！
但也不能完全否认！否认就显得太过愚蠢，会让他觉得她在刻意隐瞒，反而更加危险！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了抉择。
她睫毛轻颤，眼中迅速弥漫起一层委屈又困惑的水光，声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哽咽：“王爷明鉴……民女怎敢……那些景象混乱不堪，真真假假，民女醒来后试图理清，便不自觉地将平日所看杂书中的记载与之印证……若、若因此僭越，惹王爷生疑，民女……民女以后再也不看那些书了，只将最原始的梦境禀报便是……”
她以退为进，将“分析”归因于“试图理解混乱梦境”的本能，以及“杂书”的影响。同时，主动提出放弃阅读杂书，以示“悔过”和“顺从”。
这番姿态，将一个惶恐、委屈、又带着点读书人傻气的“工具”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绝凝视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眼底的锐利稍稍收敛，但审视并未消失。
他直起身，拉开了距离，语气依旧淡漠：“看书无妨。本王只是提醒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你的价值，在于‘梦’本身。至于那些引申推断……”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在本王需要时，你可以想。在本王不需要时，最好……什么都别想。”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沈月凝才缓缓松开了死死攥着衣角、已经僵硬的手指。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好险！
萧绝的敏锐超乎想象。她只是稍稍流露出一点独立思考的迹象，就引来了如此严厉的警告。
他允许“工具”更锋利，但绝不允许“工具”拥有自己的意志。
看来，她织就“荆棘之衣”的过程，必须更加隐秘，更加……顺从于“工具”的外壳之下。
她走到书案前，看着那些记载着各地风物的杂书，眼神复杂。
这些书，暂时不能看得太“认真”了。
但她并没有感到气馁。
至少，她试探出了萧绝的底线——他容忍甚至鼓励她为了更好理解“梦境”而吸收知识，但极度警惕她将这些知识用于独立的分析判断。
这就够了。
她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调整策略了。
她拿起笔，铺开新的纸笺。
下一次的“梦录”，她会退回一步，只做最忠实、最“原始”的记录者。那些分析和推测，将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或者，只用最隐晦、最不易察觉的方式，融入到“梦境”的细节描述中去。
比如，在描述部落首领时，不再直接点明其“待价而沽”，而是细致地描绘他摩挲腰间玉佩（象征财富）的小动作，以及他眼神望向南方（暗示对南朝资源的渴望）的细微神态。
将思考，隐藏于观察之下。
将主动，伪装成被动。
萧绝，你要的是一件听话的利器。
我便给你一件，看起来无比听话的利器。
只是这利器的刃，终究是指向敌人，还是……
她停下笔，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她低下头，继续书写。
笔下的“梦境”，依旧光怪陆离，却在不经意间，埋下了更多需要用心才能解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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