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跋涉艰苦卓绝。林叙白派来的这队人显然精于潜行与反追踪，他们专挑最难走的兽径，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夜色掩盖行踪。沈月凝咬牙坚持着，脚踝旧伤未愈，又添新痕，体力消耗殆尽，全凭一股不甘就戮的意志支撑。静尘师太虽然受伤，但步履依旧沉稳，偶尔会指点方向，她对这片山峦似乎颇为熟悉。
天光微熹时，他们抵达了一处隐藏在瀑布后的山洞。水声轰鸣，掩盖了所有声响，洞口被藤蔓遮掩，极难发现。
“沈姑娘，静尘师太，请在此稍作歇息。”为首的冷峻男子，名叫陈七，低声道，“此地相对安全，我们需在此等待世子的下一步指示。”
山洞内干燥通风，显然有人提前布置过，有简易的床铺、清水和干粮。沈月凝扶着静尘坐下，帮她检查肩头的伤口，所幸伤口不深，已自行止血。陈七留下两人在洞口警戒，其余人散入周围山林隐匿。
沈月凝靠坐在石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看着跳跃的篝火（洞内深处生的小火堆，烟雾被巧妙引导），低声问陈七：“林世子……他如今怎样？我弟弟真的安全吗？”
陈七沉默片刻，道：“世子处境艰难。王爷和宫里都盯着侯府，世子明面上只能称病不出。沈公子……目前在一个连我们都不知道具体位置的地方，只有世子单线联系，这是为了绝对安全，请姑娘放心。”
连自己人都不知道？沈月凝心中稍安，这确是保护惊澜最好的方式，但也意味着她与弟弟彻底断了直接联系。
“那些黑衣人，确定是太后派来的？”
“令牌不假。太后……是想永绝后患。”陈七语气凝重。
沈月凝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太后……萧绝……他们一个个，都视她如草芥，如蝼蚁！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她问。
“不确定。需等世子消息。”陈七摇头，“世子交代，在得到确切指令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又是等待。沈月凝感到一阵无力。她的命运，似乎总被旁人掌控，在萧绝手里是如此，如今在林叙白这里，依然如此。
她看了一眼身旁闭目调息的静尘师太，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能否拜托师太，通过她自己的渠道，打听外面的消息？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静尘已因她涉险受伤，不能再将她拖入更深的旋涡。
这一等，便是三天。
山洞里的日子枯燥而压抑。沈月凝的脚伤在静尘的草药处理下好了大半，体力也逐渐恢复。她开始帮着整理山洞，或是向静尘请教一些辨识草药的知识，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想那悬在头顶的利剑。
第三天夜里，负责接应的陈五终于带来了林叙白的消息。
他依旧是趁着夜色潜来，神色比上次更加疲惫憔悴。
“沈姑娘，”陈五的声音带着沙哑，“世子让我转告您，情况有变。王爷不知从何处得到了线索，怀疑世子与……前朝之事有关，虽无实证，但压力巨大。宫里那边，太后的人也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京城，您暂时是回不去了，甚至这京畿之地，也愈发危险。”
沈月凝的心沉了下去：“那……我们该如何？”
陈五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沈月凝：“这是世子给您的。他为您安排了新的身份和路线，让您……南下。江南富庶，鱼龙混杂，更容易隐匿。世子会设法将沈公子也转移到南方，但需要时间。”
南下？沈月凝接过那封薄薄的信，感觉重若千钧。这意味着她要远离京城，远离可能救出惊澜的核心区域，独自一人踏上完全未知的旅程。
她展开信，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上面是林叙白熟悉的笔迹，内容简洁，交代了一个新的身份——江南盐商之女“苏婉”，因家道中落前往金陵投亲。附有路引、银票（藏于指定地点）以及几个在江南可能提供帮助的、看似与永昌侯府无直接关联的人名和联络方式。
信的最后，只有一句话：“望卿珍重，以待天晴。白。”
字迹力透纸背，带着深深的无奈与嘱托。
沈月凝将信纸凑近火苗，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所有的信息，她已牢记于心。
“世子……他还好吗？”她声音微颤。
陈五眼神一黯：“世子……很好。他只是让您一定保重自己。他说……这是他唯一能为您做的了。”
沈月凝鼻尖一酸，强忍住眼眶的湿热。林叙白自身难保，却还在为她殚精竭虑。这份情谊，她无以为报。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何时动身？”
“今夜就走。”陈五道，“我们护送你到五十里外的渡口，那里有安排好的船只，直下江南。之后的路……就要靠姑娘自己了。”
一直沉默的静尘师太忽然开口：“阿弥陀佛。贫尼与苏施主就此别过。前路漫漫，施主务必小心。”
沈月凝看向静尘，深深一拜：“师太救命之恩，掩护之情，苏婉……永世不忘。”她用了新的名字，仿佛在与过去的沈月凝做一次诀别。
静尘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没有更多的时间告别和感伤。在陈五、陈七等人的护送下，沈月凝——现在是苏婉——再次踏入漆黑的夜色，向着南方，向着未知，开始了新的逃亡。
他们避开官道，穿行于荒野密林。一路上，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的紧张，关卡盘查严格了许多，甚至看到了张贴着模糊人像（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海捕文书。幸而林叙白安排周密，他们总能找到缝隙穿过。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处荒僻的河湾。一艘看似普通的乌篷船静静停泊在芦苇丛中。
“苏姑娘，就此别过。保重！”陈五陈七等人抱拳，身影迅速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沈月凝独自一人，踏上摇晃的船板。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看了她一眼，确认了暗号，便一言不发地解缆撑篙。
乌篷船滑入宽阔的江面，顺流而下。东方天际，启明星亮得耀眼，预示着新的一天。
沈月凝站在船头，回望北方。京城的方向，只剩下模糊的山影和渐亮的天空。那里有她未报的血仇，有生死未卜的弟弟，有心思难测的萧绝，也有恩重如山的林叙白和静尘师太。
前尘往事，如同这身后流逝的江水。
她摸了摸脸上为了伪装而刻意涂抹的暗沉药膏，感受着怀中那份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新身份路引。
沈月凝已经“死”在了那场宫宴和大火之后的搜捕中。现在活着的，是苏婉。
江南，金陵。
那将是她的战场，还是她新的牢笼？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等到与弟弟重逢的那一天，才能积蓄力量，向那些践踏她、迫害她的人，讨回一切！
晨风吹拂着她粗糙的布衣，江面泛起粼粼波光。乌篷船载着这个身负秘密、心藏仇恨的女子，向着南方的烟雨朦胧，义无反顾地驶去。
新的棋局，已在千里之外，悄然铺开。而执棋者，不再只是那些权倾朝野的男人，也包括了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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