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阴森的鸟喙骨，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裂了郡主寿宴上虚伪的祥和。
空气凝固，丝竹喑哑。所有宾客的目光都焦着在萧绝指间那枚不祥之物上，惊疑、恐惧、探究，种种情绪在无声中激烈碰撞。
萧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风雨欲来的可怕平静。他指尖捻动着那枚鸟喙骨，目光却如同冰锥，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名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布菜侍女身上。
“拖下去，查。”
五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若千钧。立刻有两名如狼似虎的王府护卫上前，毫不留情地将那连哭喊都发不出的侍女拖离了水榭，如同拖走一件碍眼的垃圾。
整个过程，萧绝甚至没有多看那侍女一眼。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那枚鸟喙骨上，又似乎透过这枚骨头，在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雀啄骨……当众示警……好大的狗胆！】
【是冲着她来，还是冲着本王？亦或是……一石二鸟？】
那心声冰冷而锐利，带着被公然挑衅的暴怒和精准的算计。
沈月凝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无辜被卷入的柔弱王妃。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如同针扎般刺在身上。沈云柔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林叙白深沉的担忧，以及其他宾客或明或暗的打量……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险棋走对了，也将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萧绝收回审视的目光，转而看向沈月凝。他伸出手，并非碰触，而是用那枚鸟喙骨的尖端，极其轻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冰冷的骨质触感激得沈月凝一颤。
“爱妃，”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水榭，“看来，你这‘招人喜欢’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语气带着狎昵的嘲弄，眼神却深不见底，充满了警告与探究。
沈月凝被迫仰头看着他，眼底迅速积起水光，泫然欲泣：“王爷……妾身真的不知……不知此物从何而来……”她声音哽咽，带着全然的委屈与无助。
萧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低笑一声，收回鸟喙骨。
“罢了。”他语气随意，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幻觉，“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不小心掉落的秽物。惊扰了诸位雅兴，是本王管教不严。”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诡异之事定性为“奴才不小心”、“秽物”，试图将风波按下。
然而，那枚鸟喙骨带来的阴霾，却已深深种在了每个人心里。前朝余孽“暗雀”的死亡威胁，竟然以这种方式，公然出现在了摄政王与王妃面前！这背后的意味，足以让所有知情者脊背发凉。
宴席的气氛再也无法恢复。众人虽强颜欢笑，但眼神中的惊惧和打量却挥之不去。
萧绝似乎也失了兴致，略坐了片刻，便以“王妃受惊，需回府休养”为由，带着沈月凝提前离席。
回王府的马车上，气氛比去时更加凝滞。
萧绝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那枚鸟喙骨被他随意地弃在车厢角落，如同真正的垃圾。
沈月凝则靠着车壁，脸色依旧苍白，默默梳理着方才的得失。
她知道，萧绝绝不信那鸟喙骨是“不小心掉落”。他按下此事，不过是权衡之后，认为当众发作于他不利。但这笔账，他定然会算在她头上。
而“暗雀”经此一事，算是彻底与她撕破了脸。那“雀啄之刑”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今日，”萧绝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眼睛依旧闭着，“你做得很好。”
沈月凝心中猛地一凛。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何出此言？”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
萧绝睁开眼，侧头看她，眸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嘲：“将那东西‘不小心’甩出来，引得众人猜疑，将‘暗雀’的威胁摆到明面上……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沈月凝呼吸一窒。他果然看穿了！
“妾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她垂下眼帘，抵死不认。
“不明白？”萧绝嗤笑，“你想借本王的手，去对付‘暗雀’，又想借‘暗雀’的势，来让本王投鼠忌器。沈月凝，你这左右逢源、火中取栗的本事，倒是越发纯熟了。”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层层剥开她的伪装。
沈月凝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陷进肉里。在他面前，她仿佛永远是透明的。
“王爷既如此认为，妾身无话可说。”她索性不再辩解，语气带着破罐破摔的冷硬。
萧绝盯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眸中戾气一闪而逝，但最终，他只是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记住你的身份。”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在本王没有失去耐心之前，安分点。否则……”
他未尽的话语，化作车厢内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沈月凝心头。
马车驶入王府。
萧绝率先下车，甚至未再看她一眼，径直离去。
沈月凝独自回到凝辉院，屏退左右，疲惫地靠在软榻上。与萧绝的每一次交锋，都耗心耗力，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然而，她刚缓过一口气，院外便传来了钱管家求见的声音。
“娘娘，”钱管家神色凝重，递上一张素笺，“门房刚收到的，没有落款，指明要交给您。”
沈月凝接过素笺，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清峻含蓄，与那日夹在《百草新编》中的字条如出一辙——
“风波恶，望珍重。城南玄妙观之事，已有眉目，三日后，老地方，盼一见。”
落款依旧只有一个“林”字。
林叙白！
他竟然约她再去玄妙观？在那刚刚发生过生死冲突的地方？他到底想做什么？是真的查到了什么，还是……另有所图？
沈月凝捏着那张素笺，指尖微微颤抖。
前有萧绝的警告如山，后有“暗雀”的追杀如影随形，如今，林叙白又递来了这意味不明的邀约……
这潭水，已经被她彻底搅浑了。
而她自己，也已深陷旋涡中心，进退维谷。
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将那素笺凑到烛火前，火焰舔舐着纸角，迅速将其化为灰烬。
眼底，却燃起一簇更深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既然无处可逃，那便……迎难而上吧。
三日后，玄妙观。
她倒要看看，这位永昌侯世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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