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堂外的喧哗声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归于一种异样的沉寂，比往日巡逻时那种规律的脚步声更令人不安。沈月凝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却只听到北风呼啸着刮过屋檐，带起一阵凄厉的呜咽。
不是大规模的搜查，也不是寻常的换防。那短暂的喧哗，带着一种精准和急促，像是冲着某个特定目标而来。
难道……是顾大夫那边出了事？还是林叙白的人暴露了？
各种可怕的猜测在她脑中翻腾，让她手脚冰凉。她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试图压制住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听雪堂的院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没有通报，没有侍女的引领。
一道挺拔的玄色身影，披着满身寒气和未消的冰雪，踏入了院中。是萧绝！
他竟然亲自来了！在这种天气，在这种敏感的时候！
沈月凝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呼吸几乎停滞。萧绝的脸色比天色更加阴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看不到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他甚至没有披大氅，玄色常服上沾着几点未来得及拂去的雪沫，左臂的绷带依旧显眼。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来，靴子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每一声都像踩在沈月凝的心尖上。
他径直走到廊下，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冰冷的视线落在她苍白惊惶的脸上。
“王、王爷……”沈月凝艰难地福身行礼，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她能感觉到，今天的萧绝，与往日不同。那股压抑的怒火和冷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萧绝没有叫她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地审视着她，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好一个‘安分守己’！】
【……永昌侯府……顾青岚……当真是小瞧了你！】
【若非今日截获密报，本王竟不知，你们的手，伸得如此之长！】
萧绝的心声如同惊雷，一字一句炸响在沈月凝的脑海！密报？永昌侯府？顾大夫？他们暴露了？！是因为频繁的诊脉引起了怀疑，还是林叙白那边真的出了纰漏？！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僵硬，血液都仿佛冻住。她甚至不敢去想，这暴露会带来怎样毁灭性的后果——惊澜、林叙白、顾大夫、整个永昌侯府……
“看来，顾青岚的医术，果然‘精湛’。”萧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比外面的寒风更刺骨，“不仅治得了你的‘心悸’，还能……传递消息？”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重锤般狠狠砸下！
沈月凝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
“王爷明鉴！”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寒气瞬间透过单薄的衣裙刺入骨髓，但她顾不上了，“民女不知王爷何意！顾大夫每次前来，皆有侍女嬷嬷在场，所谈皆是病情药方，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民女……”
“闭嘴。”
萧绝打断她，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她所有辩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俯视着她，看着她跪在雪地中单薄颤抖的身影，看着她脸上那真实的恐惧与绝望，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沈月凝，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对你太过宽容了？”他慢慢蹲下身，与她平视，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面颊，“宽容到让你以为，可以在本王的眼皮底下，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他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那触感冰寒刺骨。
“还是你觉得，凭借你那点‘织梦’的小把戏，就真的有了跟本王讨价还价的资本？”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沈月凝浑身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冷颤，不仅仅是因为寒冷，更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冷酷无情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他面前，是何等的渺小和无力。
所有的算计，所有小心翼翼的伪装，在他绝对的力量和洞察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
“民女……不敢……”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绝望。
看着她眼中滚落的泪珠，萧绝的动作微微一顿。
【……哭了？】
【……也是，到底是个女人。】
【……永昌侯府这条线……暂时还不能动。林叙白……还有用。这次，便再给她一次机会。】
他松开了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淡漠，却带着终极的裁决意味，“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安分分做你的‘梦’。若再有下次……”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森然杀意，比这寒冬更冷。
“顾青岚，以后不必再来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踏着来时的足迹，消失在院门之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中，只剩下沈月凝独自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北风卷着雪沫，无情地扑打在她身上、脸上，泪水瞬间变得冰凉。刺骨的寒意从膝盖蔓延至全身，但她却感觉不到，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最后没有处置她，没有动永昌侯府，甚至没有深究顾大夫传递消息的具体内容……这不是仁慈，而是因为他觉得，她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而永昌侯府和林叙白，暂时也还有存在的必要。
这是一种比惩罚更可怕的掌控。她的生死，她所关心之人的安危，完全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顾青岚，以后不必再来了。”
这句话，斩断了她与外界最后一点微弱的、合法的联系。她重新变回了那个彻底孤立的囚徒。
不知在雪地里跪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直到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前来搀扶，沈月凝才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扶回了屋内。
炭火的温暖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她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庭院中萧绝留下的、渐渐被新雪覆盖的脚印，眼神空洞。
最后一扇窗，被关上了。
她再次被抛回了那片冰冷的、绝对的黑暗之中。
然而，在那片近乎凝固的绝望深处，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星，依旧在顽强地闪烁。
萧绝，你关上了所有的门和窗。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彻底屈服，变成一件没有思想的工具吗？
你错了。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能“听”，还能“想”……
这局棋，就还没有结束。
她缓缓抬起冰冷僵硬的手，接住窗外飘入的一朵雪花。
雪花在她掌心迅速融化，变成一滴冰冷的水珠。
就像她此刻的处境，冰冷，渺小，似乎随时会蒸发消失。
但水，至柔，亦至刚。
可穿石，可覆舟。
她轻轻合拢手掌，将那点冰凉，紧紧握住。
眼底，那空洞之下，一种被逼到极致后反而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决绝，正在悄然凝聚。
寒冬已至，万物肃杀。
但冻土之下，谁又知道，是否正孕育着来年破土而出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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