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行进，轱辘声单调而压抑，如同敲打在沈月凝心头的丧钟。她端坐在车厢内，面色平静，唯有袖中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读心术在此刻失去了用武之地，车厢内只有她一人，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与心绪。但这死寂，反而让她的大脑空前清明。
萧绝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在金陵，还精准地找到了云深医馆，用这种不容置疑的方式“请”她前去。他是如何做到的？是林叙白那边出了纰漏？是顾大夫露出了破绽？还是……萧绝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更能渗透这座江南古城？
无论原因为何，结局已定。她再次落入了他的掌心。
马车终于停下。帘子被掀开，那名侍卫统领面无表情地做出“请”的手势。沈月凝深吸一口气，弯腰下车。
映入眼帘的，是瞻园那气派非凡却又透着森严的大门。黑甲侍卫沿路肃立，目光如炬，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细雨依旧飘洒，将园中的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美则美矣，却无端让人心生寒意。
她被引着，穿过重重回廊，走向园林深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好奇的，或许还有……同情的。
最终，侍卫在一处临水的水榭外停下。“王爷在里面等候。”统领低声道，随即退到一旁，如同融入了阴影。
水榭四面通透，垂着竹帘，隐约可见里面一个挺拔的玄色身影，正背对着她，负手望着烟雨迷蒙的湖面。
沈月凝站在水榭入口，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冰冷的湿意渗透了粗布衣衫。她看着那个熟悉的、曾让她恐惧也让她心生复杂情愫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迈出这一步。
“怎么？数月不见，连规矩都忘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听不出喜怒的慵懒，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萧绝缓缓转过身。
依旧是那张俊美无俦却冷硬如冰的脸，剑眉斜飞入鬓，眸色深沉如夜，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他目光落在沈月凝身上，如同实质般，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她这身粗布荆钗、难掩憔悴的落魄模样。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冰冷的质问，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心惊。
沈月凝垂下眼帘，依着记忆中最标准的宫廷礼仪，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民女苏婉，参见王爷。”
她用了化名，带着最后一丝倔强的试探。
萧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苏婉？” 他踱步上前，玄色的衣袂拂过光洁的地板，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这江南的水土，倒是养人。不过数月，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么？本王的——王妃。”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重锤般狠狠砸在沈月凝的心上。
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借由疼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王爷说笑了。民女惶恐，不敢高攀。”
“高攀？” 萧绝已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低垂的头顶，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冷意，“沈月凝，收起你这套把戏。本王没兴趣看你在这里演什么落魄孤女的戏码。”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碰到她的下颌，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四目相对。
沈月凝在他眼中看到了清晰的自己——苍白，狼狈，湿发贴在脸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深藏的恨意。
而她也清晰地“听”到了他此刻的心声，不再是隔着距离的模糊感应，而是近在咫尺的、冰冷而清晰的思绪：
【果然是你。即便弄成这副鬼样子，这双眼睛……还是没变。】
【逃跑？呵，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看来在北戎和太后的人找到你之前，将你握在手中，是对的。只是……林叙白，你倒是好本事，将她藏得如此之深。】
沈月凝心中剧震！他提到北戎和太后也在找她！而他抢先一步找到她，竟似乎有几分……“保护”的意味？不，不可能！他定然是为了继续控制她，利用她！还有，他果然怀疑林叙白！
“王爷究竟想如何？”沈月凝挣脱开他的钳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萧绝收回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转身走回窗边，重新望向湖面，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终极的裁决：
“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这瞻园。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分守己。否则……” 他侧过头，余光扫过她，冰冷刺骨，“你该知道后果。无论是你，还是你在意的人。”
他在用惊澜威胁她！
沈月凝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兜兜转转，她竟然又回到了原点，甚至处境比在京城王府时更加不堪——那时至少还有一层王妃的身份作为若有若无的遮羞布，而此刻，她完全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连身份都被剥夺，只是一个匿名的囚徒。
“王爷是要将我永远囚禁于此吗？”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萧绝沉默了片刻，雨声敲打着荷叶，清晰可闻。
“那要看你……是否学得会听话。”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带她下去。”
最后一句是对外面的侍卫说的。
两名侍女模样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走进水榭，对着沈月凝躬身：“姑娘，请随奴婢来。”
沈月凝知道，任何反抗在此时都是徒劳。她最后看了一眼萧绝那冷漠挺拔的背影，仿佛要将这屈辱的一幕刻入骨髓。
然后，她转过身，挺直了那看似单薄却蕴含着无尽韧性的脊梁，跟着侍女，走出了水榭，走向瞻园深处，那座未知的、属于她的新牢笼。
雨，下得更大了。
萧绝依旧站在水榭窗边，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幕中。他缓缓抬起刚才触碰过她下颌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带着草药清苦气的触感。
【沈月凝……】
【这一次，你休想再逃。】
他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而幽暗的波澜。
江南的棋局，因这颗最重要棋子的归位，进入了全新的阶段。猎人与猎物的游戏，再次开始。只是这一次，猎物的眼中，除了恐惧，更多了破釜沉舟的决绝。而猎人……似乎也并非全然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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