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朱门在身后沉沉合拢,将养心殿那虚伪的暖香和冰冷的算计彻底隔绝。
沈月凝挺直的脊背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方才在殿中强行压下的寒意与恨意,此刻才敢丝丝缕缕地从骨髓里渗出,让她指尖冰凉。
走在前面的萧绝忽然停步,回身。午后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双凤眸里没了在人前的慵懒戏谑,只剩下深沉的审度。
“不过如此?”他重复着她方才的话,语调微微上扬,带着玩味,“能让本王的爱妃给出这四字评语,皇兄和那位柔嫔娘娘,倒是荣幸。”
沈月凝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陛下仁厚,柔嫔娇弱,妾身不敢妄评。”
“不敢?”萧绝低笑一声,忽然逼近一步,抬手,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下颌,最终却悬停在毫厘之处,只余那慑人的压迫感,“本王看你敢得很。”
他目光锐利,像是要剥开她层层冰封的伪装,直刺内里:“沈月凝,你恨他们。”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沈月凝心脏猛地一缩,瞳孔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王爷说笑了。陛下是天,妾身是尘,何来恨意。”
“是么?”萧绝收回手,负于身后,踱开两步,声音慢悠悠地荡回来,“可本王瞧着,你方才看他们的眼神,像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她,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说说,为什么?”
沈月凝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为什么?因为沈家满门的血?因为冷宫枯井的冤?因为这些,她根本无法宣之于口!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沉寂的茫然:“妾身不知王爷在说什么。或许……是昨日惊吓过度,今日又面见天颜,难免神情恍惚,让王爷误会了。”
萧绝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扯了扯嘴角:“装,接着装。”
他不再逼问,转身继续往前走,语气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调子:“罢了,不想说便不说。本王有的是耐心。”
【迟早把你那身硬壳撬开,看看里面藏的到底是怎样一只张牙舞爪的小怪物。】
那心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和势在必得。
沈月凝跟在他身后,心底寒意更甚。这个男人,太过敏锐,也太危险。
回到凝辉院,已是傍晚时分。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空间。
殿内被打斗损坏的器物早已更换一新,熏香也换了另一种更清冽的味道,试图掩盖掉昨夜的血腥气。但那股无形的紧绷感,却依旧弥漫在空气里。
两名新拨来的丫鬟垂手侍立,模样比之前的碧珠更显沉稳谨慎。见他们回来,无声行礼,动作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萧绝挥退了她们,偌大的殿内再次只剩两人。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他随意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支着一条腿,看向沈月凝。
沈月凝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平静:“陛下不欲王爷康健,太后欲除妾身而后快。柔嫔……推波助澜。”
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萧绝挑眉:“还有呢?”
沈月凝沉默片刻,道:“太医令……似乎并非全然听从太后之意。”她想起太医令那充满为难的心声。
“周旋求存罢了。”萧绝嗤笑,“太医院那帮老狐狸,最是滑头。不过,能用。”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瓶,抛给她:“拿着。”
沈月凝下意识接住,触手温润。瓶身上没有任何标记。
“宫中秘制的伤药,效果比你那白玉膏好。”萧绝语气随意,“省得留了疤,碍本王的眼。”
沈月凝握着那玉瓶,指尖能感受到瓶身残留的、属于他的体温。她垂下眼帘:“谢王爷。”
【啧,又这副死样子。说句好听的会死?】
沈月凝只当没听见那心声,将药瓶收入袖中。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
萧绝似乎并无离开的打算,反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半阖着眼,像是假寐。
沈月凝也不催他,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解开发髻,拿起玉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长发。镜中映出她苍白却平静的脸,以及身后软榻上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头发倒是顺滑……】
【就这么当着本王的面卸妆梳头?是真不把本王当男人,还是……故意的?】
那心声又开始絮叨。
沈月凝梳理长发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她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复心绪,并非刻意如何。
就在这时,窗外极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飘渺的乐声,婉转凄清,似箫似埙,断断续续,融入沉沉的暮色里。
萧绝忽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什么。
那乐声……
沈月凝也听到了,她放下玉梳,侧耳倾听。那调子很陌生,却无端让人心头泛起一丝凉意。
“这是什么曲子?”她下意识地问出声。
萧绝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不知道。”
【冷宫那边传来的……又是哪个疯妇在吹这破调子。晦气。】
冷宫?
沈月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梳子从指尖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妆台上。
前世被拖向枯井时,耳边似乎也回荡过类似凄凉的调子……
萧绝被她这反应惊动,抬眸看向镜中的她:“怎么了?”
沈月凝猛地回神,压下瞬间翻涌的血色记忆,捡起梳子,手指微微颤抖,声音却竭力维持平稳:“没什么,手滑了。”
萧绝盯着她镜中那张瞬间失了血色的脸,眸色渐深。
【一听冷宫就这反应?沈家大小姐和冷宫能有什么牵扯?】
【谜团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没有再问,殿内再次陷入沉默。那诡异的乐声也不知何时停止了,仿佛只是暮色中的一个错觉。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侍女悄无声息地入内点灯,又无声退下。
晚膳依旧是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氛围中用毕。
撤下碗碟后,萧绝却没有像昨夜那般立刻离开。他踱到那面多宝格前,目光似无意地扫过那尊青玉貔貅镇纸,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
“这屋子,”他状似随意地开口,“爱妃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缺的,或是觉得哪里不妥当,尽管说。”
沈月凝的心猛地提了一下。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并无不妥。”她垂下眼眸。
“是么?”萧绝转身,看向她,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本王还以为,经历昨夜那般‘热闹’,爱妃会想换处更稳妥的院子。”
沈月凝抬眸,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缓缓道:“不必。妾身觉得此处甚好。”
清静,偏僻,而且……有一条未知的、或许能通往别处的暗道。
萧绝看了她片刻,忽然一笑:“也好。本王也觉得此处甚好。”
他意味深长地留下这句话,终于转身向外走去。
“王爷。”沈月凝忽然叫住他。
萧绝脚步一顿,回头。
沈月凝从袖中取出那枚白玉药瓶,递还给他:“此药珍贵,妾身皮外伤已无大碍,不敢浪费王爷心意。”
萧绝挑眉,没接:“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更何况,”他目光落在她依旧包扎着的手臂上,语气懒洋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本王说过,不喜瑕疵。”
“留着。每晚涂抹。”他命令道,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殿门轻轻合上。
沈月凝独自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枚微凉的白玉瓶,良久未动。
窗外,月凉如水。
她走到窗边,看向冷宫的大致方向,那片区域被笼罩在沉沉的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巨兽。
良久,她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内室。
经过多宝格时,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快速地擦过那尊青玉貔貅。
有些路,再危险,也得走。
夜更深时,确定四周再无动静,沈月凝悄无声息地起身。
她没有点灯,借着透过窗棂的微弱月光,走到多宝格前。指尖精准地找到那颗含珠,轻轻一按,一旋。
“咔。”
轻微的机括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墙柜再次无声滑开,露出那幽深向下的石阶入口,阴冷潮湿的气息更加浓郁地扑面而来。
沈月凝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良久,下面依旧一片死寂。
她取下发间那根不起眼的玉簪,握在手中,尖头朝外,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石阶陡峭,向下延伸不过十来级便到了底。眼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墙壁潮湿,摸着滑腻腻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甬道向前延伸,深不见底,黑暗中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她握紧玉簪,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这条路,会通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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