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深处的静室石门,在沉寂了整整一年之后,终于传出了第一声机括转动的闷响。
声音低沉而滞涩,仿佛一个久睡的巨人正在缓缓翻身。覆盖在石门表面的厚厚尘埃,随着这股震动簌簌落下,在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负责看守此地的两名炼气期弟子精神一振,立刻从入定中惊醒,快步上前,神色中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嘎……吱……轰隆!”
伴随着最后一声巨响,重逾万斤的石门向内侧完全敞开,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气息从中涌出。
这股气息并不凌厉,也无甚威势,但精纯异常,让守在门外的两名弟子只觉周身灵气都为之一畅,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境瞬间平复了许多。
一道青色的人影,从门后幽深的黑暗中,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林木。
他身上的青衫依旧是闭关前的那一件,但此刻却无风自动,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肉眼无法看见的气旋。他的面容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肤色显得比一年前更加白皙晶莹,如同温玉。
最大的改变,来自于他的双眼。那双眸子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扫视过来时,两名守门弟子只觉得自己的心神乃至体内的法力运转,都似乎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不由自主地便低下了头,心中骇然。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弟子,是认识林木的。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向前一步,深深地躬身作揖,声音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恭敬:“弟子刘源,恭贺林师叔……顺利出关,道基得成!”
另一名年轻些的弟子见状,也连忙跟着行此大礼,口中同样称呼道:“恭喜师叔!”
一声“师叔”,清晰地传入林木耳中。
他平静的眼眸中,这才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他看向眼前这两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点了点头,并未开口说话。
在宗门之内,森严的等级无处不在。炼气与筑基,一步之差,便是弟子与师长的天壤之别。从他成功凝聚道基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过去那个需要为了一颗丹药、几块灵石而奔波劳碌的外门弟子林木了。
他现在,是宗门内有了一席之地的筑基期修士。
见林木颔首,那名叫刘源的弟子胆气壮了些,继续恭敬地说道:“林师叔,按照宗门规矩,凡新晋筑基的师长,都需即刻前往执事堂,拜见钱副堂主。届时,堂主会为您登记造册,授予相应物资,并最终定下您是入内门修行,还是……受封为外门长老。”
“执事堂,钱副堂主。”林木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口中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说完,不再停留,身形微动,便化为一道青色的影子,径直朝着执事堂的方向掠去。他的动作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都在数丈之外,身法轻盈迅捷,远非炼气期修士可以想象。
留在原地的两名弟子,直到那道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才敢缓缓直起身子。年轻的弟子满脸羡慕地看着林木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刘师兄,这位林师叔……一年前不也和我们一样是外门弟子吗?没想到,真让他成功了。”
刘源长叹一声,神色复杂地说道:“是啊,成功了。从今往后,我等见了他,便要执弟子礼,再无半分逾越的可能。这便是仙路,一步登天,一步为凡。别看了,好好修炼吧,我等若有此万一的机缘,也不枉此生了。”
……
从闭关的偏僻山腹到外门区域中心的执事堂,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林木并未将速度提到极致,而是一路平稳地走着。一年未出,宗门内的景致依旧,但看风景的心情却已截然不同。
山道之上,不时有行色匆匆的外门弟子经过。他们起初并未在意,但当与林木擦肩而过,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却无法忽视的灵压时,无一不是脸色大变,纷纷停下脚步,退到路边,恭敬地躬身行礼,口称“见过师叔”或“见过前辈”。
林木对此一概不理,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里面混杂着敬畏、羡慕、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嫉妒。这些情绪,他曾经在仰望那些高高在上的筑基修士时,也曾有过。而现在,他成了被仰望的那一个。
这种身份的转变并未让他的内心产生多少波澜。多年的底层挣扎,早已让他明白,外界的看法毫无意义,唯有自身的实力才是支撑一切的根本。
他的心神,更多地放在了即将面临的选择上。
内门弟子,还是外门长老。
这是摆在每一位非天才出身的新晋筑基修士面前的岔路口。
宗门的资源从来都不是无限的。为了将有限的资源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倾斜是必然的。所谓内门弟子,便是宗门高层认为具备巨大潜力,值得倾注资源大力培养的核心力量。他们的未来,是金丹,是元婴,是宗门的顶梁柱。因此,他们能享受到最好的洞府,最上乘的功法,最充足的丹药,以及最重要的,金丹期师尊的亲自指点。
而外门长老,地位同样尊崇,拥有管理外门数万弟子的权力。但这个身份,更多的是一种对苦劳的认可,一种对新晋筑基修士的安置。他们获得的修炼资源,虽远超炼气期,但与内门弟子相比,却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需要承担宗门的各项杂务,管理产业,教导弟子,这些都会在无形中占据大量的修炼时间。
林木心中明镜一般。决定这两条道路走向的,只有一个关键因素,灵根资质。
天灵根,生而为宗门核心,筑基之后,无需任何考验,自动成为内门真传。
双灵根,资质上佳,若能寻得一位金丹上师赏识,收为徒弟,便可由师父带着踏入内门。
而他,是四灵根。
这个资质,在炼气期弟子中属于下等,能走到筑基这一步,在他自己看来,靠的是无数的谨慎算计、生死搏杀换来的成果以及澄心玦的逆天之功。但在宗门高层的眼中,一个四灵根的修士,其未来的修炼道路会无比艰难,潜力有限,几乎不可能结成金丹。
将宝贵的内门资源,倾注在一个潜力有限的弟子身上,任何一个有远见的宗门都不会这么做。
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结果,林木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预料。他并不奢望奇迹,只是想亲耳听到那个最终的裁定。
思索之间,一座古朴而庄严的青石大殿,已经出现在视野的尽头。殿前广场上人来人往,皆是处理宗门事务的弟子。大殿正上方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执事堂。
林木整理了一下衣衫,面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迈步走了进去。
执事堂内,空间极为宽阔。一排排长长的柜台后面,坐着许多执事弟子,正忙碌地处理着各种玉简和卷宗。堂内气氛严肃,只有法器轻微的嗡鸣声和低声交谈的声音。
林木的进入,立刻吸引了堂内所有人的注意。他身上那属于筑基期修士的独特气息,在这里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时间,堂内变得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修士立刻从柜台后走出,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拱手道:“不知是哪位师叔驾临?弟子有失远迎。”
“我刚刚筑基成功,前来登记。”林木平淡地回答。
“原来是新晋的师叔!”那名管事眼神一亮,态度愈发恭谨,“师叔请随我来,钱副堂主正在内殿。”
在管事的引领下,林木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堂,来到一处僻静的内殿。
内殿的布置很简单,除了一套待客的桌椅,便只有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玉简和典籍。一名身穿灰色执事袍服,面容方正,嘴唇很薄的中年修士,正端坐在书案后,手持一枚玉简,凝神审阅着。
他并未刻意外放自己的气息,但林木一踏入殿中,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这股压力沉重如山,却又凝而不发,显然对方在法力控制上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此人,便是那位筑基后期的钱立副堂主了。
“师弟林木,拜见钱副堂主。”林木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一礼。
钱立闻声,缓缓抬起头,将手中的玉简放下。他的目光锐利而平静,在林木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要将他从内到外看个通透。
“你就是林木?”钱立开口了,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听不出什么情绪,“很不错。坐吧。”
林木依言在客座上坐下,身形挺拔,静待下文。
钱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说道:“你来此的目的,想必弟子已经告知于你。今日,便是要为你定下日后的身份与修行道路。”
他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了正题:“我宗之内,内外门之别,向来只看一点,资质潜力。”
“天灵根者,乃上天宠儿,宗门未来之希望。一旦筑基,便可拜入金丹长老门下,宗门一切资源皆会向其倾斜。”
“双灵根者,亦是难得的人才。筑基后,若能得金丹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也可随师入内门修行。”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林木身上:“而三灵根、四灵根、五灵根者,虽凭借毅力与机缘,侥幸筑基成功,但仙路漫漫,前途已然有限。宗门不会将核心资源,耗费在潜力不足的修士身上。”
他的话语冰冷而直接,像是在陈述一条亘古不变的定理,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林木师弟,你的灵根我已看过。四灵根资质。”钱立做出了最终的宣判,“根据宗门铁律,你无法进入内门。”
整个内殿,一片寂静。
林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没有失望,没有不甘,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钱立宣判的,是另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命运。
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反倒让钱立多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心性如此沉稳,倒是块修行的好材料,只可惜,这资质实在是……
钱立心中微叹,但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停顿。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三样东西,放在了桌案上,推向林木。
一枚通体由墨色玄铁打造的令牌。一面刻着山峦祥云的宗门徽记,在林木的注视下,钱立运用宗门秘法,亲手在令牌的另一面刻下了一个古朴的林字。
一个做工精致的储物袋。
还有一枚青色的玉简。
“此乃外门长老的身份令牌,凭此令,你在外门可自由出入任何区域。”
“这储物袋中,有你晋升长老的份例。长老制式袍服三套,下品灵石五百块,作为安家之用。另有培元丹一瓶,可助你巩固刚刚形成的道基。日后,你每月可凭长老令牌,来此领取一百块下品灵石的月俸。”
“这枚玉简,则详细记述了外门长老的权责与义务,以及可供你选择的洞府位置。你看过之后,便自行前去挑选吧。”
钱立一口气将所有事情交代完毕,语气平铺直叙,没有半句安慰,也没有半句鼓励。在他看来,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公事。每年,都有那么几位像林木这样,侥幸筑基成功的修士,他们无一例外,走的都是这条路。
林木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将三样东西一一收入怀中,随后对着钱立,再次躬身一礼:“多谢副堂主。”
他的声音平静,态度从容,仿佛得到这个结果,对他而言并非一件坏事。
钱立看着他,终于还是多说了一句:“外门长老,虽不及内门弟子资源丰厚,但也并非全无好处。地位尊崇,行动自由,少了师门长辈的时刻关注,反而更方便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你好自为之吧。”
“师弟我明白。”林木应道。
说完,他便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内殿。
看着那道青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钱立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玉简。只是这一次,他却久久未能看进去一个字。
……
走出执事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林木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着暖意洒在身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将神识沉入那枚青色玉简之中,庞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脑海。外门长老的权力、责任、可选择的洞府位置,以及需要承担的宗门任务,都一一清晰地罗列出来。
他没有丝毫的失落。
诚然,内门弟子的修炼条件令人向往。但林木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最大的秘密,并非什么修炼心得,也不是什么战斗经验,而是那个神秘的澄心玦。这个秘密,绝对不能为第二个人所知,尤其是在金丹乃至元婴修士的眼皮子底下。
进入内门,意味着时刻处于金丹师尊的关注之下。自己的一举一动,修为的任何一丝异常增长,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探究。那种如芒在背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而外门长老这个身份,对他来说,简直是恰到好处。
地位,有了。再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弟子来随意招惹。
资源,有了。固定的灵石月俸和长老的身份,足以支撑他前期的修炼和生活。
更重要的,是自由。外门广大,弟子数万,事务繁杂,他这个长老混迹其中,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得与失,从来都是相对的。
宗门以资质划分的道路,看似堵死了一条阳关道,却无意中为他,敞开了一扇更适合他行走的独木桥。
林木收回神识,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玉简中标记的一处无人居住的长老洞府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
仙路漫漫,求索无涯。内门也好,外门也罢,都只是这漫长路途中的一处驿站。能走多远,能看到怎样的风景,终究靠的不是驿站的华丽与否,而是行路人自己的双脚。
对此,林木心中,从未有过半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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