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乱流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狠狠砸落尘埃的沉闷撞击,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风脸朝下埋在冰冷的尘土里,呛得一阵剧烈咳嗽。右臂彻底没了知觉,左半边身子也跟散了架一样。
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嘶哑的喘气声,还有墨瞳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抽噎。
“娘亲…爹…你们怎么样…”
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能动的脖颈,左眼勉强睁开一条缝。
视野模糊,血色弥漫。
他们似乎摔在了一处残破不堪的石台上,脚下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暗沉石材,布满裂纹和腐蚀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尘埃味,还有一丝极微弱的、若有若无的稀薄灵气,比星坟那头好不了多少。
白璃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身影依旧挺直,但那身素白道袍上溅开的血迹,刺得他眼睛发涩。她似乎正抬头打量着四周,气息有些不稳。
墨瞳抱着丫头跪坐在旁边,小脸脏兮兮的,眼泪冲开两道泥痕。丫头蜷在她怀里,小脸还是惨白,但心口那点暗金芒总算没熄,微弱地起伏着。
“咳…没…没死…”林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动一下,钻心的疼立刻让他眼前又是一黑。
“别动。”白璃的声音传来,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她没有回头,指尖弹出一道微弱的灰白光晕,没入林风体内,暂时镇住他体内肆虐的伤势。“燃烧本源精血,你咋还是这么不要命啊,现在乱动就是找死。”
林风闷哼一声,老实了。那点灰白光晕入体,带来一丝微凉的舒缓,但更多的是被强行压制痛楚的虚脱感。
他喘匀几口气,这才有余力打量四周。
这一看,心头更沉。
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巨大无比的残破宫殿内部,但早已坍塌得不成样子。头顶不是天空,而是黑沉沉、不断扭曲蠕动的壁垒,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腹腔内壁,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压抑感。远处是望不到头的断壁残垣,巨大的石柱东倒西歪,断裂处能看到粗糙的晶体结构。
更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光在闪烁,看不真切。
整个空间死寂无声,只有他们几人的呼吸和心跳。
“这…这是哪儿?”墨瞳抱着丫头,声音发颤,黑眼睛惊恐地看向四周无尽的废墟。
“一处…被打碎的小世界残骸。”白璃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语气平淡,“虚空乱流中的坟场,坐标早已迷失。倒是暂时甩掉了尾巴。”
她走到墨瞳身边,蹲下身,伸出两根纤细手指,轻轻搭在丫头的手腕上。指尖有微不可察的星辉流转。
片刻后,她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道种本源被死气和那圣胎的吞噬意志侵蚀,虽暂时稳住,但需尽快净化温养,否则根基有损。”她说着,指尖再次点向丫头眉心,渡过去一丝精纯却明显弱了许多的星力。
丫头嘤咛一声,小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有些不舒服,但心口的暗金芒稍微亮了一丝。
林风看着,左眼死死盯着白璃苍白得过分的侧脸。
“你…怎么样?”他嗓子哑得厉害。
白璃没回答,只是收回手,站起身,目光扫过林风软塌的右臂和满身的伤。
“管好你自己。”她声音冷硬,“右臂星纹骨痕半废,气血透支,本源燃烧过度。能活下来已是侥幸。”
林风咧了咧嘴,没吭声。他知道白璃的状况绝对比表现出来的糟糕十倍。星门崩毁的反噬,加上强行催动力量对抗骨王和圣胎,最后还撕开虚空乱流…
这冰块脸,怕是也快到极限了。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墨瞳无助地问。
白璃沉默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些微弱闪烁的光点。
“此地虽残破,但既然尚有微弱灵气残留,或许还有残存的灵脉节点或未彻底损毁的遗藏。必须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落脚,恢复些许力气。”
她顿了顿,补充道:“那骨王掌控星坟,追踪手段诡异,此地未必绝对安全。贪噬圣胎被卷入乱流,下落不明,亦需防备。”
听到圣胎,林风和墨瞳都打了个寒颤。那鬼东西的难缠和恐怖,记忆犹新。
“走。”白璃言简意赅,当先朝着一个隐约能感到微弱灵气波动的方向走去。脚步看似平稳,但林风敏锐地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墨瞳吃力地抱起丫头,跟上。小丫头似乎又昏睡过去。
林风咬咬牙,用左臂撑地,试图爬起来跟上去。刚一动,就疼得冷汗直冒,眼前发黑。
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他还算完好的左肩,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提了起来。
是白璃去而复返。
她没看他,另一只手虚按在他后背,一股柔和却带着命令意味的力量推着他前行。
“别拖后腿。”她的声音擦着他耳朵过去,冷冰冰的。
林风喉咙动了动,没说话,借着她的力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中艰难挪动。
每走一步,浑身都跟刀割一样。
墨瞳抱着丫头跟在后面,小脸绷得紧紧的。
噬星骷髅头不知从哪里滚了出来,悬浮在墨瞳身边,眼窝里的红光黯淡了许多,似乎也在虚空乱流中吃了亏,安静了不少,只是偶尔滴溜溜转一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废墟。
这片小世界残骸大得惊人,废墟仿佛没有尽头。到处是坍塌的宫墙,断裂的廊桥,还有一些奇形怪状、早已失去光泽的巨大金属残骸,半埋在尘土里。
死气沉沉。
只有他们几人单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流水声。
绕过一座倾颓的巨大雕像基座,眼前景象让几人微微一怔。
一条仅剩丈许宽、近乎干涸的暗河,在废墟底部蜿蜒流淌。河水浑浊,带着淡淡的腥气,河床两侧却顽强地生长着一些散发微弱荧光的苔藓。
而靠近河床的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壁下,竟然歪歪斜斜地搭着几个简陋的窝棚,用的材料是废墟里捡来的破铜烂铁和石块,勉强能遮风。
窝棚附近,散落着几具早已风干发黑的骸骨,形态怪异,不似人族。
“有人…在这待过?”墨瞳小声道,带着警惕。
白璃目光扫过那些窝棚和骸骨,眼神微凝。
“看来此地并非完全死寂。小心些。”
她推着林风,示意墨瞳跟上,缓缓靠近那片小营地。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河床附近微弱的灵气,比其它地方稍好一点。
窝棚里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积灰。那些骸骨也早已失去所有能量波动。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遗留。
白璃仔细探查片刻,确认没有隐藏的危险,才稍稍放松。
“就在此处暂歇。我需调息片刻。你们不要远离。”
她将林风放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块旁,自己则走到暗河边,选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双手结印,闭目调息。周身有极其微弱的灰白光晕流转,汲取着此地稀薄的灵气,速度缓慢得令人心焦。
林风靠在石头上,疼得龇牙咧嘴,看着白璃那明显慢于平常的恢复速度,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浓。
墨瞳把丫头轻轻放在林风身边,小丫头睡得不安稳,小手无意识地抓着林风的衣角。
“爹,你喝水…”墨瞳从随身的破袋子里摸索出一个皮质水囊,里面还有小半囊清水,小心地喂给林风。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股灼痛。
林风喘了口气,左眼打量四周。
死寂,荒凉。
除了那点微弱的水声,再无其他动静。
噬星骷髅头悬浮在墨瞳身边,眼窝红光扫视着黑暗,还算尽职。
时间一点点过去。
白璃依旧在入定,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丝,但远未到恢复的程度。
林风感觉自己断臂处的疼痛稍微减轻了点,但体内的空虚感越来越重,左眼那点暗金核沉寂得如同死物。
必须想办法…
他目光落在那些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上。
挣扎着,用左臂支撑,一点点挪过去,扯下一把塞进嘴里,胡乱嚼着。
苔藓带着浓重的土腥和涩味,入腹后只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到的灵气散开,杯水车薪。
他又看向那浑浊的河水。
“爹,这水…”墨瞳有些犹豫。
“死不了。”林风哑声道,示意墨瞳帮他舀一点。
水入口,更加腥涩,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味。
他就靠着这点苔藓和浊水,艰难地维持着生机,同时拼命催动左眼那点暗金核,试图勾动一丝力量来修复伤体,却一次次失败。
墨瞳守在一旁,看着林风艰难求生,看着白璃苍白的脸,看着怀里呼吸微弱的丫头,黑眼睛里满是焦虑和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
“嗡…”
一直安静悬浮的噬星骷髅头,眼窝中的红光忽然急促地闪烁了几下,转向侧后方一片深邃的黑暗废墟,发出低沉的嗡鸣。
林风猛地抬头。
墨瞳也紧张地抱紧了丫头。
连入定中的白璃,长睫也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被惊扰。
黑暗中,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很轻微。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着脚步,摩擦着地面的碎石。
越来越近。
还夹杂着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嘶哑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林风左眼眯起,死死盯住那片黑暗。
墨瞳吓得大气不敢出。
噬星骷髅头嗡鸣着,缓缓飘前少许,红光锁定声音来源。
那窸窣声和喘息在距离他们藏身的断壁数十丈外停住了。
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缓缓亮起。
然后,是四点,六点…
足足十几对幽绿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贪婪地、警惕地,望向他们这个方向,望向那微弱的水声,望向他们身上…那一点点鲜活的血肉气息。
一个佝偻、干瘦得如同枯柴的身影,缓缓从黑暗里挪了出来。
皮肤是一种死寂的灰败色,紧紧包裹着骨头,眼眶深陷,里面跳动着幽绿的光。它手里抓着一根不知什么生物的腿骨,磨得尖利。
它死死盯着林风几人,尤其是林风嘴角还没擦干净的血沫,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嗬嗬的声响,露出残缺发黑的牙齿。
更多的身影,从它身后的黑暗里缓缓走出。
同样干瘦,同样灰败,眼中跳动着饥饿的绿光。
他们身上的衣物早已烂成布条,露出的肢体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异,有的长了鳞片,有的指尖锐利如爪。
他们慢慢地,呈一个半圆,围了上来。
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被漫长饥饿折磨后的麻木与执拗。
林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刚出狼窝,又入鬼窟。
在这迷失的废墟里,碰上的,果然不会是什么善类。
白璃依旧闭目调息,似乎对外界毫无所觉。
但林风看到她垂在膝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她知道的。
只是,此刻的她,还能有多少余力?
林风用左臂死死撑住地面,牙龈咬出了血。
他盯着那些缓慢逼近、眼中只有饥饿的枯瘦身影,左眼深处,那点沉寂的暗金,不甘地、疯狂地,试图再次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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