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雨彻底停了。一轮残月挣扎着从破碎的云层后露出惨白的面容,将清冷的光辉洒向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的后院。积水映着月光,泛着粼粼波光,却照不清地上那些已然凝固发暗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复杂得令人作呕——浓重的血腥气、泥土被雨水浸泡后的土腥气、以及那若有若无、却直钻脑髓的苦涩杏仁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死亡特有的余韵。几名国公府亲卫正沉默而迅速地清理着现场,他们将尸体一具具抬走,用清水反复冲刷着青石板,动作麻利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凝重。每一次水瓢泼洒在地面的声音,都像是在叩击着幸存者紧绷的心弦。
时若坐在廊下的石凳上,身上披着青鸾匆忙找来的厚实披风,但寒意似乎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依旧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指尖用力到泛白,试图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暖意。她的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那些被拖走的黑衣人尸体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那柄狭长腰刀劈向自己脖颈的瞬间,那冰冷的死亡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但如此直接、如此赤裸的杀戮,针对她而来的杀意,还是第一次。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深入骨髓的后怕交织在一起,让她胃部阵阵痉挛。
小姐,喝口热茶压压惊。青鸾蹲在她身边,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她。这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护卫,此刻眼中满是担忧。
时若勉强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似乎暖不了冰冷的五脏六腑。她摇了摇头,将茶杯放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们的人......伤亡如何?
青鸾神色一黯,低声道:前院两名护卫殉职,三人重伤,五人轻伤。后院......两人重伤,怕是......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时若闭了闭眼,胸口一阵刺痛。这些鲜活的生命,因为保护她而消逝或垂危。一种沉重的负罪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厚恤殉职的兄弟,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伤员。他们的家人,济世堂负责奉养。
青鸾低声应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寂静的长街上,最终在济世堂大门外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焦灼和怒火,快速穿过前院,直奔后院而来。
萧逐渊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洞下。
残月的光辉勾勒出他挺拔却紧绷的身形,玄色的大氅下摆沾染了泥泞,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他似乎是直接从马背上跃下,一路疾驰而来,连伞都未曾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硬得像是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触及廊下那个裹在披风里、脸色苍白的身影时,瞬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那是混合了极致的心疼、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暴怒!
他甚至没有理会单膝跪地行礼的严锋,几个大步便跨到时若面前。
阿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似乎想将她拥入怀中,确认她的完好,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时猛地顿住,生怕自己满身的寒意和煞气惊扰了她。
时若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一直强撑着的坚强仿佛瞬间找到了依靠,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渊郎......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后怕。
这一声呼唤,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萧逐渊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他不再犹豫,俯身,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她冰凉的身体整个拥入怀中。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周身的寒意。天知道,当他接到济世堂遇袭、时若险些丧命的急报时,那种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的恐惧有多么蚀骨!他不敢想象,如果他布置的后手晚上一瞬,如果他失去了她......这个念头足以让他疯狂!
没事了......没事了......他将下巴抵在她冰凉的发顶,一遍遍地低语,像是在安抚她,更像是在平复自己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戾杀意。感受着怀中人细微的颤抖,他眼底的血色愈发浓重。青蚨......庞海......还有那些藏在幕后的黑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严锋和青鸾等人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开一段距离,背转身去,将这片空间留给了劫后余生的两人。
良久,时若才从他怀中微微抬起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我没事,真的。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反过来安慰他,只是......连累了那些护卫兄弟。
萧逐渊松开她一些,但一只手仍紧紧握着她的柔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真实存在。他目光扫过院子里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声音冷得掉冰渣:他们的血不会白流。这笔账,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他看向严锋,活口呢?
严锋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世子,擒获两人,已分开看押在柴房,属下初步查验,皆是死士,被卸了下巴,防止他们自尽。其中一人手臂中箭,已做包扎。
带我去看。萧逐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他转头看向时若,目光柔和了一瞬,阿若,你先回房休息,这里交给我。
时若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我跟你一起去。她知道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不会好看,但她必须知道,必须面对。她不仅是他的妻子,也是这济世堂的主人,更是这场阴谋的直接目标之一。她不能永远躲在他的身后。
萧逐渊凝视她片刻,看到了她眼中的坚持,终是点了点头:
柴房内,灯火通明。两名黑衣人被牛皮绳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干草堆上。他们的下巴依旧被卸着,口水不受控制地沿着嘴角流下,眼神却如同困兽般凶狠而绝望,死死地盯着走进来的萧逐渊和时若。其中一人右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血迹隐隐渗出。
萧逐渊甚至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到柴房中央,负手而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压却让整个柴房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者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威势,比任何严刑拷打更让人心生恐惧。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落在那个手臂受伤的黑衣人身上。你们是的人。他的声音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陈述句。
那黑衣人瞳孔猛地一缩,虽然无法说话,但那瞬间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庞海在哪里?萧逐渊继续问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说出他的藏身之处,以及你们在京中的其他据点,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两名死士喉咙里发出的抗拒声,拼命扭动着身体,眼神中的绝望更甚。
萧逐渊并不意外。他慢慢踱步到那名受伤的死士面前,蹲下身,与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平视。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与冰冷,但死亡也有很多种。痛快的一刀,还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银针。那是在来的路上,他从时若的药箱里顺手取出的——一根用于针灸,但此刻显然另有用途的长针。
时若站在门口,看着萧逐渊的背影,心脏微微收紧。她知道他精通刑讯,手段狠辣,但亲眼所见,仍是让她感到一丝不适。然而,她并没有出言阻止。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身边人的残忍。这个道理,她懂。
萧逐渊的手法快得惊人。只见他手腕一抖,那根银针便已精准地刺入了受伤死士颈后的某个穴位。那死士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球暴突,额头青筋虬结,喉咙里发出一种非人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骨髓里啃噬,又像是被放在火上慢慢炙烤,偏偏意识清醒无比,连昏厥都成了一种奢望。
另一种死士看到同伴如此惨状,眼中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萧逐渊拔出银针,任由那名死士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他转向另一名死士,指尖把玩着那根滴血不沾的银针,语气淡漠:你想试试吗?或者......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残月的光辉透过柴房的小窗,斜斜地照在萧逐渊冷硬的侧脸上,将那分冷静到近乎残酷的俊美勾勒得如同暗夜修罗。时若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个为她展现出铁血手腕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有心疼,有理解,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与他在风雨中紧密相连的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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