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载空青髓的冰凉触感,贴着清虚真人枯槁的掌心。那并非凡俗玉石的温润,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凝固了万载时光与地脉精魄的冷澈。
清虚真人倚在云床上,天符门秘制的回元阵纹在身下流转着微弱的青芒,竭力对抗着那盘踞在他经脉与道基深处的、来自“万灵血怨壁”的阴毒侵蚀。三天了,自影寒将她珍藏的这枚救命之物送入天符门,这位道门魁首便在生死的悬崖边缘剧烈地摇摆。
天符门,这座坐落于云深雾绕、灵峰叠嶂深处的古老宗门,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清修宁静。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前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三清殿前巨大的广场上,不复往日弟子习练符法的叱咤声,只有低低的啜泣和压抑的叹息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却怎么也驱不散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惶恐与悲戚。
掌教真人重伤垂死的消息,如同一场无声的风暴,席卷了宗门的每一个角落。
清虚真人的居所“静虚堂”外,更是被一层层忧心如焚的弟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或垂手肃立,或跪坐于地,默默诵念着祈福的经文,每一张年轻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无助。目光穿过洞开的门户,焦急地投向内堂那垂落的素色纱帘。
纱帘之内,人影晃动。几位须发皆白、气息沉凝的太上长老轮番出手,精纯浑厚的真元化作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清虚真人残破的躯体,试图梳理那狂暴冲突的雷元与怨毒之力。每一次真元注入,清虚真人枯瘦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灰败的脸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口中溢出夹杂着暗红血丝的痛楚呻吟。
“师祖!”“师尊!”压抑不住的悲呼在弟子群中响起。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拨开人群,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静虚堂门口。正是李玄风。
曾经意气风发、剑眉星目的天符门俊彦,在丹田破碎,修为尽失后,如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行走都需要依靠一根普通的竹杖支撑。
走过来的每一步都显得那样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青石,而是深不见底的泥潭。但他眼中燃烧的,是比任何人都要炽烈的担忧与痛楚。他的身边,紧紧跟着云姝。云姝一身利落的劲装,眼圈红肿,显然已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她用力搀扶着李玄风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人相依相偎,如同暴风雨中互相支撑的藤蔓。
“玄风师兄…云姝师姐…”守门的弟子看到他们,声音哽咽,连忙让开道路。
李玄风艰难地跨过门槛,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纱帘后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哼,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他喉头滚动,想唤一声“师尊”,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云姝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将他搀扶得更紧,自己的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师尊…您一定要撑住…”云姝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在天符门这些年里,云姝已经正式拜入清虚真人门下,虽然修道一途云姝并不算是天才,但四十七级的异能者,也算是天符门的高端战力了,这一次东南亚之行,清虚真人便是将云姝留在了天符门守着。
忽然,静虚堂内的气息猛地一滞。一位正在施法的太上长老脸色骤变,急促道:“不好!怨毒反噬加剧,直冲心脉!万载空青髓的药力快没了,快要压不住了!”
一股阴冷、污秽、带着无尽怨念的暗红气息,猛地从清虚真人体表那些蛛网般的裂痕中爆发出来,如同无数条狰狞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残存的生机!清虚真人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口中喷出一大口近乎黑色的淤血,气息瞬间微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师尊!”“师祖!”内外的惊呼声连成一片,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墨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阴影的利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静虚堂内。是影寒。她依旧笼罩在那身仿佛能吸收光线的作战服中,面甲覆盖,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她的到来没有带起一丝风,却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她无视了旁人惊愕的目光,一步便跨到清虚真人的云床前。
“让开。”冰冷的声音透过面甲,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正在施法的太上长老一怔,感受到影寒身上那股深不可测、却又并非恶意的冰冷气息,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只见影寒右手一翻,掌心凭空出现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深邃青碧色的髓质圆珠。圆珠表面光滑温润,内部仿佛有液态的星云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冰凉气息——正是万载空青髓!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东西自己虽然不多,但现在也不是珍惜的时候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在髓珠上轻轻一划,一缕精纯无比的青碧色髓液便被牵引而出。那髓液仿佛拥有生命,散发着柔和却无比坚韧的灵光。影寒左手闪电般并指如剑,精准地点在清虚真人眉心、膻中、丹田三处大穴!
“凝!”
随着一声低喝,那缕青碧髓液如同有灵性般,顺着影寒的指尖,化作三道凝练的光流,瞬间没入清虚真人的三处要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纯净、浩瀚如星海的生命气息,骤然在清虚真人体内爆发开来!那气息所过之处,疯狂肆虐的暗红怨毒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迅速被逼退、消融、净化!清虚真人身体上那些狰狞的暗红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收缩!他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松,弓起的脊背缓缓落回云床,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脸上的死灰之气如同被清水洗去,竟透出一丝久违的、微弱的红润!
静虚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神迹般的一幕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气息迅速稳定下来的清虚真人,又看向那如同墨玉雕像般伫立在床边的影寒。万载空青髓!这等传说中的续命神物,竟真被这位神秘的“具临”组织长寻得,并毫不犹豫地用在了掌教真人身上!
本以为她之前拿出来了就已经是全部!没想到居然还有!
李玄风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若不是云姝死死搀扶,几乎要瘫软在地。他看着师尊脸上那丝微弱的生机,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更是对影寒难以言喻的感激。
影寒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她收回了手,万载空青髓的光芒内敛,重新变得古朴。她退后一步,再次融入角落的阴影之中,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施救从未发生。只有清虚真人那平稳悠长的呼吸,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重新洒落在天符门的上空。
三日时光,在焦灼的等待与药香的氤氲中缓缓流逝。万载空青髓不愧是夺天地造化的神物,配合天符门秘传的疗伤圣法,清虚真人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稳定并好转。
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透过雕花的木窗,洒在静虚堂的地面上时,云床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咳嗽。
一直守候在侧的云姝和李玄风猛地抬头,只见清虚真人那双紧闭了三日的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那双曾经洞悉世情的眼眸,此刻虽然依旧黯淡,布满血丝,却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微光,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与茫然,缓缓扫过床前两张写满狂喜与泪痕的脸庞。
“师…师尊!”云姝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紧紧握住清虚真人枯瘦的手,泣不成声。
“师尊…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李玄风拄着竹杖,踉跄着靠近,声音嘶哑颤抖,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脆弱的身体。
清虚真人的目光在爱徒脸上停留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慈爱与欣慰。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姝儿…玄风…苦…苦了你们了…”
“不苦!师尊,只要您没事就好!”云姝用力摇头,泪水滴落在清虚真人的手背上。
门外的弟子们听到动静,瞬间涌了进来,看到苏醒的掌教,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不少人喜极而泣。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天符门,压抑了许久的宗门,终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
清虚真人在云姝和李玄风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坐起身。虽然依旧虚弱,需要依靠软垫,但已能清晰言语,眼神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明。他看着满屋子激动不已的弟子和闻讯赶来的长老,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浅笑,轻轻摆了摆手:“都…散了吧。老道…死不了。莫要…耽误了修行。”
在弟子们关切的目光中,长老们和云姝等人小心地退了出去,留下清虚真人静养。他靠在软垫上,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庭院中那株虬枝盘结、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古松,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
静虚堂外的回廊转角,一道墨色的身影悄然倚在朱红的廊柱旁。影寒摘下了面甲,露出一张清丽却异常苍白的脸,线条冷峭,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与一种亘古的疏离。她望着庭院中劫后余生、奔走相告的天符门弟子,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熟悉山峦,看着那些飞檐斗拱、承载了她短暂却铭心刻骨的少年时光的建筑,冰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波澜。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当年那个被师尊带回山门、沉默寡言的孤女身影,仿佛还在昨日。而如今,她已是行走于阴影、背负着无数秘密与杀戮的“具临”之主。天符门的热闹、温情、烟火气息,与她格格不入,却又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她心底最深处那片早已冰封的柔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庭院中那两个身影。
李玄风在云姝的搀扶下,慢慢地走着,虽然步履虚浮,但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正低声对云姝说着什么。云姝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侧耳倾听,红肿的眼眶还未完全消退,但嘴角已噙着温柔的笑意,时不时抬手替他擦去额角的虚汗。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种历经磨难后愈发坚韧的温情。那份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情意,如同暖流,在这冰冷的山门中静静流淌。
影寒静静地看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漾了一下,旋即又归于死寂的平静。羡慕?或许有。唏嘘?更浓。她早已习惯了行走于永恒的孤寂长夜,这人间烟火的温暖,于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奢侈,也是…令人心悸的脆弱。
她移开目光,指尖在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挂饰上轻轻一点。空间泛起极其细微的涟漪,一道略显虚幻、却凝实清晰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她身旁。
正是齐思瞒。他的状态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魂体凝实,眉宇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沉静,只是看向影寒的眼神依旧复杂难明。他顺着影寒刚才的目光,也看到了庭院中相互扶持的李玄风和云姝。
“呵,”齐思瞒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带着一丝玩味,看向影寒冰雕般的侧脸,“怎么?‘影蚀之主’也会被这凡俗的儿女情长触动?还是说…故地重游,想起了些不该想的?”
影寒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声音冷得如同昆仑山顶的万载玄冰:“切,思瞒哥,就你话多!”
影寒的声音让齐思瞒刚刚被召唤出来的身体都微微一颤,立刻噤声,只是眼底的探究与玩味并未消失。
影寒的目光重新落回庭院。云姝正扶着李玄风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则快步走向一位负责庶务的长老,低声交谈着什么。片刻后,云姝脸上露出几分羞赧,却又带着无比坚定的喜色,她接过长老递来的厚厚一叠东西——是精心制作的、洒着金粉、印着并蒂莲纹的朱红喜帖。
云姝和李玄风的婚期,就在一月之后。这本是天符门上下期盼已久的盛事,却因清虚真人的重伤而蒙上阴影。如今真人转危为安,这桩喜事,终于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看着云姝捧着喜帖,脸上那混合着羞涩、幸福与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光芒,影寒冰冷的目光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她沉默了良久,直到齐思瞒都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他们的喜酒…总要喝完再走。”
这算是承诺,亦是…对这红尘中一点微光的,最后驻足。
次日。
天符门的晨钟悠扬,穿透层叠云雾,在苍翠山峦间回荡。劫后余生的宁静,如同初春薄雪覆盖的嫩芽,脆弱却饱含生机。清虚真人伤势趋稳,宗门上下在为云姝与李玄风的大婚紧锣密鼓地筹备。这一日午后,阳光难得温煦,穿过“静心苑”庭院中虬枝盘结的古松,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姝扶着李玄风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李玄风依旧面色苍白,竹杖倚在石桌旁,昔日挺拔的身姿因丹田破碎而显出几分佝偻,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天符门俊彦的清朗尚未完全消散。云姝为他披上一件薄绒外氅,动作轻柔,眼含关切。两人低声交谈着婚礼的琐事,话语间是劫波渡尽后的珍惜与温情。阳光勾勒着他们的侧影,岁月静好,仿佛凝固在时光琥珀之中。
就在这时,庭院月洞门处的光线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道墨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如同从画中阴影里剥离出来。影寒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作战服,仅是一袭简单的墨色长衫,长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起,露出线条清晰而略显苍白的下颌。她摘下了面甲,清丽的容颜上依旧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唯有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在触及庭院中那对相依身影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转瞬即逝。
她的出现毫无征兆,却并未带来惊扰。云姝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纯粹的惊喜,扶着李玄风站起身:“影寒!”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雀跃。
李玄风也看到了影寒,脸上先是愕然,随即化为复杂难言的激动与一丝挥之不去的窘迫。他下意识地想挺直腰背,却因虚弱而微微晃了一下,云姝立刻用力搀稳他。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沙哑与感慨的低唤:“…回来了。”这声“回来了”,跨越了漫长的时光与各自迥异的命运轨迹,带着昔年回忆的印记。
影寒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云姝眼中的欣喜是真,李玄风眼底那份因失去力量而生的黯然与强撑的尊严,也清晰可见。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迈步走进庭院,步履无声,仿佛踏在虚空。
“伤势如何?”她开口,声音依旧清冷,目光落在李玄风身上。没有客套的寒暄,直指核心。
李玄风脸上掠过一丝苦涩,下意识地握紧了云姝搀扶的手,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这些年也挣扎过,但是也没用了,就连异能等级也降到了一级,源初异能铠甲都无法凝聚了。幸得宗门灵药调养,性命无碍,日常行走尚可。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再无缘符箓大道了。”那份刻骨的失落与不甘,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块,在平静的话语下激荡。
云姝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安抚与坚定:“玄风现在帮我处理宗门典籍整理,还有天道组织的一些文书分析,心思缜密,见解独到,帮了我大忙!”她看向影寒,眼中满是恳切,“影寒,师尊能转危为安,全赖你带回的万载空青髓!此等大恩,天符门上下…”
“云姝姐,顺手而已,我们之间不用这样客气。”影寒淡淡打断她,目光转向庭院角落那株虬枝盘结、见证过无数岁月的老松,仿佛那株树的吸引力远大于眼前的感恩,“清除污染源,亦是‘具临’之责。东西能用上,便好。”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将那份足以改写生死的恩情轻轻揭过。
云姝看到影寒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再多言感激之词,转而问道:“影寒,这些年…你还好吗?”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她知道影寒所行之路,绝非坦途。
影寒没有立刻回答。山风穿过庭院,拂动她墨色的衣袂与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她望着那株古松,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行走暗影,与光同尘。生灭无常,唯道心不易。”十六个字,字字平淡,却字字千钧,道尽了行走于生死边缘的孤寂、危险与那份不为外物所移的执着。没有诉苦,没有自矜,只有一种看透世事后的苍凉与坚定。
就在这略显凝滞的静默中,影寒腰侧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挂坠微微一闪,空间泛起极其细微、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一道略显虚幻、却凝实清晰的身体悄然浮现,懒洋洋地倚在了影寒身侧的廊柱旁。
正是齐思瞒。
他的身体凝实了不少,眉宇间那股乖戾之气似乎沉淀了些,但眼底深处那份玩世不恭与洞察世情的讥诮依旧鲜明。他甫一现身,目光就饶有兴致地在云姝和李玄风身上来回扫视,尤其在李玄风苍白的脸色和倚靠的竹杖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哟,瞧瞧这是谁?”齐思瞒的声音带着奇特的回响,戏谑地响起,“这不是当年天符门最是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李玄风李大天才嘛?啧啧啧,多年不见,怎么…改行当账房先生了?”他目光转向云姝,语气依旧轻佻,却少了几分针对,“还有我们的小云姝,哦不,现在该叫云姝师姐?还是云掌教?华夏天道组织的组织长大人?啧啧,这身份,可真是…贵不可言啊!”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云姝身上流转,带着几分审视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云姝和李玄风也不在意,尤其是云姝,深知齐思瞒是什么德行,认识这么多年了,齐思瞒说这些话云姝是一点也不气的,反倒是看到齐思瞒还在,心中倒是开心了许多。
“思瞒哥,少贫两句。”影寒回头给齐思瞒翻了一个白眼。
齐思瞒立刻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夸张的投降姿势,脸上挤出一个假笑:“行行行,影大组织长,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故人重逢,感慨一下世事无常,人之常情,对吧?”
齐思瞒最后那句“世事无常”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沉重的涟漪。
庭院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是因为影寒的疏离,而是因为齐思瞒这看似轻佻实则残酷的点破——道尽了命运的无常与残酷。
李玄风低垂着头,看着自己无力握拳的手掌,那曾经引以为傲、能引动风雷的指诀,如今连捧一杯茶都微微发颤。云姝握着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但眼底深处也藏着对未来的忧虑与天道组织组织长的巨大压力。齐思瞒倚着柱子,目光在影寒冰冷的侧影和李玄风失落的背影间游移,玩味之下,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寂寥。
影寒的目光终于从古松上收回,缓缓扫过眼前三人。李玄风从云端跌落泥淖的颓唐,云姝骤然肩负起两座大山的强韧,齐思瞒魂体飘零、嬉笑怒骂下的不甘…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命运流转的痕迹,带着各自的伤痕与负重。
“天地如炉,造化为工。”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的悠远,“众生为炭,悲欢作铜。熔铸煎熬,百态其中。”这四句话,出自古老的典籍,此刻由她口中念出,却仿佛浸透了血与火的真实。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云姝和李玄风紧握的手上,那相互扶持的温暖,在这冰冷的“熔炉”论调中显得格外刺眼,又格外珍贵。
“能握住的手,便握紧些。”她最后说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情后的、近乎冷酷的清醒,“这炉火,从未熄灭过。”
说完,影寒不再言语。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庭院之外,投向那云雾缭绕、层峦叠嶂的远方,仿佛那里才是她的归途。午后的阳光穿过古松枝叶,在她墨色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她与庭院中这短暂相聚的温情与沉重,无声地割裂开来。
故人重逢的嘘寒问暖,终究化作了对命运无常的沉重叹息。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以及各自心中翻涌的、难以平息的波澜。
一月时光,在忙碌的筹备与清虚真人缓慢的恢复中倏忽而过。
天符门一扫之前的阴霾,处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象征着喜庆与吉祥的朱红绸缎挂满了飞檐廊柱,巨大的“囍”字贴在宗门大殿与各处要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花果的甜香。弟子们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脚步轻快,为即将到来的师姐云姝与李玄风师兄的婚礼奔忙不息。劫后余生,喜上加喜,整个宗门都沉浸在一种近乎沸腾的欢愉之中。
清虚真人的身体在万载空青髓的持续滋养和宗门灵药的调补下,恢复得似乎“极好”。他每日清晨都能在云姝或李玄风的搀扶下,在静虚堂外的庭院中缓步行走片刻。虽然依旧需要倚靠,面色也远不如从前红润,但精神头却显得颇为矍铄,甚至能指点几句年轻弟子的符法修行。他时常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着弟子们为婚礼忙碌,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眼神温和地落在云姝和李玄风身上。
然而,只有最亲近的云姝和李玄风,以及那几位修为高深的太上长老,才能从一些细微处察觉到一丝不安。真人的眼神深处,那份温和之下,似乎总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某种仿佛燃尽烛火前的最后光亮。他偶尔会对着某处虚空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当他以为无人注意时,那抹强撑的矍铄便会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沉的倦怠。万载空青髓能修复肉体,能压制怨毒,却终究无法逆转那被“血河镇狱符”强行透支、伤及了根本的道基本源。
婚期,终于到了。
天符门正殿——三清殿,被布置得庄重而喜庆。巨大的鎏金“囍”字高悬于三清道祖圣像之前,非但没有丝毫亵渎之感,反而在缭绕的香烟与烛光映衬下,显出一种神圣的祝福之意。殿内红毯铺地,两侧摆放着整齐的紫檀木椅,宾客如云。除了天符门上下所有弟子、长老,还有接到喜帖赶来的蜀山、龙虎山、昆仑等各大正道宗门的重要人物。华夏具临组织的几位高层也赫然在列。人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意,为这对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新人送上祝福。
影寒坐在大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依旧是一身墨色便装,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清丽却淡漠的容颜。她拒绝了云姝安排的上座,只愿在这角落静静观礼。齐思瞒也重新换了一身衣服陪在影寒的身边。影寒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堂的喜庆红色,最终落在殿前。
吉时已到。
庄严而喜庆的丝竹乐声响起。
一身凤冠霞帔、明艳不可方物的云姝,在两名天符门女弟子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大殿。她的脸上带着新嫁娘的娇羞与幸福的红晕,凤冠珠帘轻晃,眼波流转间,尽是动人的光彩。另一边,一身大红吉服、虽然依旧需要拄着竹杖,但身姿尽力挺得笔直的李玄风,在两位师弟的陪伴下,也步入殿中。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焕发,看向云姝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爱意。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已是情意万千。
大殿内响起一片赞叹与祝福之声。
影寒的目光则是在看到了云姝这副打扮后目光悄悄的斜眯了齐思瞒一眼。
新人行至殿中,面向高踞于主位上的清虚真人。
此刻的清虚真人,身着掌教法袍,虽依旧清瘦,但气度俨然。他被弟子搀扶着坐在主位,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慈祥而欣慰的笑容,眼神明亮得惊人,仿佛将所有的生命力都汇聚在了这一刻。他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两个弟子,看着他们终于走到一起,那份满足与开怀,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拜天地——!”
司仪长老高声唱喏。
云姝与李玄风恭敬下拜,感谢天地造化,赐予姻缘。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对着端坐于上的清虚真人,深深拜了下去。这一拜,充满了感激与孺慕之情。
清虚真人看着他们拜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眼中有晶莹的水光闪动。他抬起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示意他们起身。
“夫妻对拜——!”
云姝与李玄风相对而立,深深一揖。从此,风雨同舟,生死相依。
礼成!大殿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丝竹之声转为欢快悠扬。
新人直起身,接受着满堂宾客的祝福。云姝脸上红霞更盛,李玄风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幸福笑容。
就在这时,清虚真人缓缓站起身。他示意搀扶的弟子退开,独自一人,站在了主位之前。他的身姿在这一刻显得异常挺拔,脸上那异常的红润仿佛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奇异光彩,眼神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扫视全场。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
清虚真人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云姝身上,充满了无边的慈爱与托付。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与…诀别的意味:
“今日,吾徒云姝,与吾徒玄风,喜结连理,共证鸳盟。为师…甚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所有的天符门弟子、长老,以及宾客。
“天符门,传承千载,符箓通玄,镇守正道。掌教之位,非德才兼备、心系苍生者不可居之。”
他再次看向云姝,眼神无比郑重:
“云姝吾徒,天资卓绝,禀性纯良,外柔内刚,心系宗门,更肩负华夏天道之重任,护佑苍生,功勋卓着。”
清虚真人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传承的庄重:
“今日,良辰吉日,众位同道见证!吾,天符门第七代掌教清虚子,以历代祖师之名,传位于吾徒——云姝!”
话音未落,清虚真人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却纯粹的金光(并非攻击,而是象征性的传承之光),隔空点向云姝的眉心!
嗡!
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色符印虚影,瞬间没入云姝的眉心!同时,一道代表着天符门掌教正统传承的玄奥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供奉在三清道祖像前香案上的天符门掌教信物——一方非金非玉、刻满云纹符箓的“天符印”,也微微震动,发出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回应新的主人!
“即日起,云姝,便是我天符门第八代掌教!尔等弟子,当尽心辅佐,共护道统!”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满堂宾客,连同天符门上下所有弟子长老,全都惊呆了!传位?!在婚礼之上?!这…这不合礼制啊!云姝更是如遭雷击,凤冠上的珠帘剧烈晃动,脸上的红霞瞬间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苍白!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师尊!不可…”
然而,清虚真人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在完成那隔空一指、吐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他脸上那异常的红润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到极致的死气。眼中那燃烧的星辰之光骤然熄灭,只剩下无边的空洞与疲惫。他嘴角那慈祥满足的笑容凝固了,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玉山,带着一丝释然,极其缓慢地、却又无可挽回地向后倾倒。
“师尊——!!!”
云姝的尖叫声凄厉得撕裂了满堂的喜庆!她猛地向前扑去!
“师祖!”“掌教真人!”
惊呼声、哭喊声瞬间炸响!
离得最近的李玄风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扔掉竹杖扑过去,却因虚弱重重摔倒在地!
几位反应过来的太上长老身影如电,瞬间抢上主位!
然而,终究是迟了。
清虚真人的身体,被冲上来的长老们堪堪扶住,没有摔倒在地。但他双目紧闭,气息已然全无。脸上凝固着最后的欣慰笑容,身体却冰冷僵硬,如同燃尽了最后一滴油的古灯,溘然长逝。
轰隆——!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劈在了三清殿的穹顶之上!满堂的朱红喜色,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悲恸所吞噬!欢快的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以及随后爆发出的、无法抑制的悲声!
云姝扑倒在师尊身前,凤冠跌落,珠玉散落一地,她死死抓住清虚真人冰冷的手,失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师尊这一个月来的“好转”,那强撑的精神,那看似矍铄的笑容,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亲眼看着她穿上嫁衣,为了亲手将掌教之位传给她,为了不让她和李玄风的婚礼留下遗憾!
李玄风挣扎着爬到云姝身边,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看着师尊安详却冰冷的遗容,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他失去了修为,此刻更失去了如师如父的至亲。
大殿内,所有天符门弟子齐刷刷跪倒在地,悲声震天!宾客们无不肃然动容,面露悲戚,纷纷起身垂首默哀。喜庆的礼堂,瞬间化作了巨大的灵堂。那满目的红绸、红烛、红“囍”,此刻在众人眼中,刺眼得如同流淌的鲜血,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无常与残酷。
影寒依旧站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身体站得笔直。她看着主位前那瞬间从生到死的一幕,看着云姝和李玄风那崩溃的恸哭,看着满堂红色瞬间被绝望的灰白所笼罩。她冰冷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愕然,有深沉的悲悯,有对清虚真人如此决绝安排的震动,更有一种…仿佛早已预见却又无法阻止的无力感。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冥域死水般的平静。只是那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泄露了她内心并非无动于衷。
红烛尚在燃烧,滴落的蜡泪如同泣血。红绸依旧高挂,却映照着满殿的素衣悲容。喜事与丧事,人间至喜与至悲,在这短短一刻,于天符门的三清殿中,完成了最残酷也最震撼的交叠。
一日之间,天符门由极致的红,坠入了彻骨的素白。
昨日还飘扬的朱红绸缎被尽数撤下,换上了冰冷的、刺目的白幡。巨大的“囍”字被小心翼翼地揭去,代之以浓墨书写的巨大“奠”字。三清殿内,所有的喜庆装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肃穆的灵堂布置。清虚真人的遗体被安放在万年寒玉雕成的灵柩之中,身着掌教法袍,面容经过整理,显得安详而宁静,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灵柩前,香烛缭绕,供奉着瓜果与清虚真人生前常用的那柄拂尘和一册古旧的道经。天符门掌教信物“天符印”,静静地摆放在灵柩前方。
殿内殿外,跪满了身披重孝的天符门弟子。哭声早已嘶哑,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和弥漫在空气中的巨大悲恸。云姝一身缟素,跪在灵柩最前方,头上没有了凤冠,只有一根简单的白色布带束发。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神空洞而木然,仿佛灵魂已被抽离了大半,只是机械地随着司仪的指引叩拜、上香。李玄风同样一身孝服,跪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和温度,但他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如纸,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虚弱的体质而微微颤抖。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蜀山、龙虎山、昆仑等宗门的长老、掌门,华夏各大组织的代表,还有许多受过清虚真人恩惠或敬仰其德行的散修,皆面容沉痛,在灵前恭敬上香,行大礼。大殿内回荡着司仪长老沉痛而悠长的唱喏:
“蜀山剑阁掌门,携门下长老弟子,敬献心香,叩拜清虚道兄英灵!”
“龙虎山天师府当代天师,率众弟子,恭送清虚真人羽化登真!”
“华夏天道组织,敬挽!清虚真人护道卫世,功德无量!”
……
白色的纸钱,如同寒冬里最凛冽的雪片,纷纷扬扬,洒满了天符门的每一级石阶,每一片屋檐,每一寸土地。山风呜咽着穿过松林,吹动着招魂的白幡,发出“扑啦啦”的声响,如同天地同悲的低泣。檀香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与那挥之不去的悲伤融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葬礼持续了整整三日。诵经超度的道音日夜不息,回响在群山之间,试图为逝者的英灵指引通往彼岸的归途。
第三日清晨,是下葬的时辰。清虚真人的灵柩在八位修为最高的天符门长老肩扛下,在无数弟子的簇拥和悲泣中,缓缓抬出三清殿,沿着铺满白菊的山道,走向后山历代掌教安息的“归真陵园”。送葬的队伍如同一条白色的长龙,蜿蜒在苍翠的山峦之间,肃穆而悲怆。
影寒没有出现在送葬的队伍中。她独自一人,悄然来到了后山一处僻静的断崖边。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条白色的送葬长龙,如同流淌的哀伤之河,缓缓没入远处云雾缭绕的陵园方向。山风猎猎,吹动她墨色的衣袂,长发在风中飞舞,勾勒出孤绝清冷的剪影。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墨玉雕像,与山下那浩大的悲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的诵经声渐渐停歇,白色的队伍开始缓缓返回。影寒知道,清虚真人的身后事,已尘埃落定。
她转过身,准备离开这承载了太多悲欢的山门。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影寒没有回头,但感知已经告诉她来人是谁。
云姝一身素缟,脸上泪痕已干,却留下了深深的疲惫与一种肩负重担后的沉凝。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沉淀下一种坚毅的光芒,只是深处依旧藏着难以磨灭的悲伤。她走到影寒身后不远处停下,深深一礼,声音带着嘶哑,却无比郑重:
“影寒,大恩不言谢。若无你带回万载空青髓,师尊他…连最后的心愿都无法完成。天符门上下,永感大德。”
影寒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位一日之间经历了人生大喜大悲、并肩负起一个古老宗门重担的年轻女子。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只是目光在云姝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颔首:“云姝姐,不过是分内之事,不必挂怀。”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云姝抬起头,看着影寒那双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的深邃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影寒…此间事了,你…是否就要离开了?”
“嗯。”影寒的回答简洁明了。
云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不舍,有感激,也有对前路的迷茫。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那是一支看似普通、却温润如玉的桃木发簪,样式古朴,正是清虚真人生前束发所用之物,簪尾刻着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虚”字。
“这是师尊…随身之物,并非法器,只是凡木。但跟随师尊多年,沾染了他老人家的气息。”云姝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师尊他…最后几日,时常对着这支簪子出神…他老人家虽未明言,但云姝觉得,或许…或许此物留给你,更为合适。权当…留个念想。”
影寒的目光落在那支桃木簪上。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她沉默了片刻,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支还带着云姝体温的簪子。入手温润,仿佛还残留着那位慈祥长者最后的气息。
她没有道谢,只是将簪子握在掌心,感受着那丝微弱的暖意。然后,她抬眼看向云姝,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声音低沉而清晰:
“云姝姐,路还长。如今天符门成了你的根,但也是你的担。华夏天道…更是你该走的路。守好它们,便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说完,影寒不再停留。她最后看了一眼山下那笼罩在素白哀伤中的天符门,看了一眼眼前这位新晋的掌教、华夏天道未来的支柱,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在断崖的晨光与山风中,无声无息地淡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唯有山风依旧呜咽,吹动着断崖边几株新生的嫩草。
云姝独自站在崖边,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支木簪的触感,望着影寒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师尊逝去的悲伤、掌教之位的重担、未来的道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但影寒最后那句话,如同定海神针,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底。
守好根,走好路。
这便是她余生的使命。
素雪依旧纷飞,覆盖了昨日的红妆,也覆盖了离人的足迹。天符门的故事,翻过了血与泪、红与白交叠的一页,而新的篇章,将由这位身披素缟的年轻掌教,在无尽的道途与守护中,缓缓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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