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砸了那铃,它才开始认爹。
银光炸裂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引魂铃在缚恨索的抽击下碎成三截,残片嵌入青铜甬道的壁面,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契约正在崩解。
可那声音还没完全消散,整条通道就猛地一震,碎石如雨落下,砸在肩头、脊背,火辣辣地疼。
但我顾不上痛。
三幅图腾——持铃跪拜者,执竿垂钓者,背婴跃井者——正从石刻中渗出银血。
那种银,不是普通的金属光泽,而是带着温度、脉动,甚至……呼吸感的活血。
它们顺着凹槽流淌,汇聚到地面,竟自行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像是一具倒印在现实之上的亡魂。
尤其是最后一幅。
那个背着婴儿纵身跃出井口的男人,他的脸……越来越清晰。
眉骨高耸,鼻梁笔直,嘴角微微下压,是压抑惯了的表情。
那是我爸的脸!
七分相似?
不,是九分!
若非他左耳少了一小块耳垂——那是年轻时斗殴留下的伤——几乎就是复刻!
我喉咙发紧,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狠狠拧了一圈。
三年前那夜,火光冲天,黑帮的人踹开家门,父亲扑向妹妹,用身体挡住砍刀,头颅被劈开时脑浆溅了我一脸……我一直以为,那是我最后看见他的模样。
可现在……这图腾在流血,而惊云,我唯一的活物伙伴,正死死咬住我的裤腿往后拖,獠牙嵌进布料,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哀求的呜咽。
它从没这样过。
哪怕面对狼王尸骸,它都只是低吼,从不曾退缩。
“怎么了?”我低声问,手指抚上它的额头。
烬瞳开启。
视野骤然分裂成命线与热流的交错图谱。
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细小文字,密密麻麻,像旧式打字机敲出的病历记录,墨迹斑驳,透着一股陈年消毒水的味道:
【自愿捐献者陈某某,编号F7,子代激活码已录入】
【精神稳定性:极低】
【情感剥离失败】
【建议二次清洗】
【备注:容器原型,保留至第三代重启】
一条条信息漂浮着,像幽灵在低语。
我站在原地,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他们不仅钓母——还屠父。
而我,不是单纯的祭品。
我是两代献祭叠加的产物。
F7的儿子,0号的继承者,渊脊链的宿主,真渊之门的“原初容器”。
母亲用指骨做铃舌,是为了唤醒我;而父亲……他根本就没死?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家人而死?
他是被“回收”了?
思绪翻滚如潮,可就在这时,通道尽头,风起。
缠妣的残影再次浮现,比之前更淡,薄得像一层雾,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不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手腕——那里本该有一道割痕,可她的身体早已虚化,连伤疤都不存在。
然后,她指向我胸口。
我低头。
一道新纹路正缓缓浮现,从心口向下延伸,沿着胸骨一路滑至腹部,形如断裂的鱼竿,竿线垂落,末端还挂着一枚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钩子。
那是……钓线脱离的印记?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欣慰,也有哀伤,像是在看一个终于学会杀戮的孩子。
最后,她指尖轻点唇心,再缓缓划向我的眉间——动作极慢,带着某种仪式般的庄重。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告别。
这是传承。
是提醒我:别信血缘,别信记忆,别信那些温柔的声音和熟悉的面孔。
真正的家,不在过去,而在你亲手斩断的那一刻。
她消散了。
最后一缕残影融入墙壁,化作一抹淡淡的银痕。
我蹲下身,让惊云舔舐左肩的伤口。
银血顺着指尖滴落,它毫不犹豫地张口吞下。
可就在血液入喉的瞬间,它的双眼猛地翻白,四肢剧烈抽搐,毛发根根倒竖,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F7……没死……被吊在下面……心跳还在……”
话音未落,它轰然倒地,气息全无,却仍有微弱的脉搏在颈侧跳动。
我心头剧震,几乎站不稳。
父亲没死?
可那夜……我亲眼所见!
除非……
那具尸体,本就是替身。
就像“钩婴替身”一样,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牺牲品。
真正的父亲,早在多年前就被“回收”,成了地底某个实验舱里的活体标本,或者……更糟的东西。
我颤抖着手,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墙上写下两个字:“父亲”。
笔画刚落,墙面忽然剧烈颤动,灰屑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血肉组织。
紧接着,那两个字迅速腐蚀、扭曲,变成一行歪斜的回应:
“他不是你爸。”
停顿一秒,又浮现下一句:
“是容器原型。”
我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
原来如此。
我不是在寻找亲人。
我是在追溯一场持续三代的献祭程序。
而那口井,从来就不曾想让我们出来。
我割开掌心,血顺着指缝淌下,滚烫得不像人间之物。
那一瞬间,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这墙在吃人,那我就喂它个饱。
银血混着我的血,顺着三幅图腾蜿蜒而下。
当最后一滴落在持铃跪拜者的额心时,整面石壁猛地一颤,像是活了过来。
石料软化、凹陷,如皮肉般塌出一个黑洞,露出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铜牌,锈得几乎看不出字迹,可我一眼就认出了那编号:F7。
指尖触到它的刹那,一股寒意直冲天灵。
我咬破舌尖,以血点芯。
微型录音带“咔”地一声转了起来,沙哑电流中,传来那个我以为早已腐烂在火场里的声音——
“丰儿……别信医院……他们用你妈的声音……但真正的摇篮曲……应该少一拍……”
声音戛然而止。
可我的心跳,却在那一瞬停了半拍。
不是悲伤,不是震惊,是觉醒。
我想起来了。
小时候发烧,母亲总哼一首调子不全的歌,每到第三句就会漏掉一拍,像卡带的老收音机。
可住院这些年,每晚病房广播里放的“安神曲”,都是完整版,温柔得过分,甜得反常。
原来……那是毒。
是洗脑的引子,是把真实记忆一点点泡烂的福尔马林。
我闭眼,发动烬瞳,识海翻涌如风暴。
画面重叠、撕裂——母亲微笑的脸开始扭曲,病房的灯光变成手术台的冷光,那些轻声细语的护士,全成了戴口罩的执刀者。
我一把扯出所有伪造的温情片段,像拔刺般将它们焚尽,只留下那段缺了一拍的旋律,作为唯一的锚点,钉进灵魂深处。
胸腔内,心炉骤冷,继而炸燃。
一道灼流自脊椎暴起,直冲脑后——“渊脊链”第二环,在无声中崩开一道裂缝!
陌生的力量灌入四肢百骸,不是母亲那种悲悯的牵引,而是带着铁锈与怒吼的战意,像一头被锁了三十年的野兽,终于从骨灰里睁开了眼。
这是……父亲的残息?
我不再颤抖。
我睁开眼,将铜牌塞进惊云的颈圈,低声说:“带路。”
它没动。
然后,它的身体猛地一抽,脖颈青筋暴起,喉咙里挤出一声不似狼也不似人的低鸣。
下一秒,双眼睁开——瞳孔已化作竖线金黄,鼻腔喷出白雾,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它缓缓转向右侧死角,利爪猛然挥出!
岩石如纸片般撕裂。
一条向下倾斜的骨道暴露在眼前——由百具人类肋骨拼接而成,弧度诡异,宛如巨兽食道。
每根骨头上都刻着同一个名字:陈丰。
不止是名字。
有些还标注了日期,从三年前开始,每年一根,最近的一根,刻的是今天。
风自地底吹来,卷起我衣角。
缚恨索悄然变化——腰间多了一圈暗纹,呈螺旋状缠绕上升,正以微弱却坚定的频率搏动,如同……胎儿心跳。
我低头看了眼惊云。
它仰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心跳还在,慢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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