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我容器,我妈叫我崽。
我站在井沿上,像一具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尸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在动,可每一寸皮肉都在燃烧。
渊脊链成型的瞬间,体内的九大能力像是被什么巨兽一口吞下,连同那些沸腾的灰血、暴走的烬瞳、嘶鸣的缚恨索……全都沉进了骨头深处。
外表看去,我和平常人无异。
皮肤完好,呼吸平稳,连指尖都没有一丝颤抖。
可当我闭眼——识海之中,三枚黑金锁环静静悬浮,呈品字形排列于神台之前。
第一环封“影”,第二环镇“音”,第三环锁“心”。
每一道轮廓都刻着过往生死搏杀凝成的残影:那夜我在疯人院地下用鼠语换命,那日在野人山断崖以鳞肌带劈开追兵,那一瞬心炉将熄时我咬破舌尖唤醒最后一丝战意……
它们不再是外放的能力,而是成了我骨髓里的节奏,心跳间的律动。
我睁开眼,风未起,草未摇。
但我知道,我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是在逃命的那个陈丰了。
我是能亲手把命运撕开一道口子的人。
废墟边缘,一抹苍白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那里。
抹光。
那个永远提着空白画纸的男人,曾在我最混乱的幻觉中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他画出了妹妹临死前最后的表情;第二次是他用炭笔勾勒出地底实验室的结构图;第三次……是在我精神彻底崩裂那晚,他坐在病房窗台上,一笔未落,却让我看清了自己眼中的兽性。
此刻,他手中画纸正无风自动,页角轻轻翻卷,如同被某种看不见的气息推动。
他抬头看我,嘴角微扬:“你现在走路不留影了。”
我低头一看,果然——脚下空荡,阳光洒落石面,唯独没有我的影子。
“是因为你已经走在光前面。”
一句话,如针扎进太阳穴。
我懂他的意思。
从前“影肋骨”是护甲,是我藏身黑暗的盾。
可如今,它已进化为渊脊链的第一环,真正的影,不再落在身后,而是蛰伏于脊柱之内,随时可化作黑鳞覆体、万骨同鸣。
我不再依赖阴影藏身。
因为我本身就是暗。
抹光轻笑一声,没再多言,转身欲走。
“等等。”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为什么帮我?”
他脚步一顿,侧过半张脸,眼神空洞却锐利:“我没帮你。我只是在画即将发生的事。而你……是我见过唯一能把未来撕碎重画的人。”
话音落下,他人已消失,唯有那张空白画纸飘然落地,被银血浸透的一角缓缓浮现几个字:
“别信记忆,除非它愿意流血。”
我盯着那行字,久久未语。
这时,缠妣的残影也开始变得透明,像一缕即将散尽的雾气。
她望着我,目光复杂,有痛,有怜,也有某种近乎欣慰的东西。
“他们叫你容器,是因为你承载了‘初胎心炉’的火种。”她低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时间裂缝里挤出来的,“可你母亲……叫我崽。”
我心头一震。
“她说,火种可以被夺走,器官可以被摘除,实验数据可以被清零……但‘点燃它的意志’,才是真正的传承。”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她当年没有死死抱住我哭喊“别走”——她在推我出去。
把我推出那口渊井,推出他们的掌控,推出这个用亲情做饵的局。
她不是在保护一个孩子。
她是在培育一个弑神者。
“地下三层不是实验室。”缠妣继续道,声音越来越淡,“它是‘渊口’的表层投影。每一任钥匙,都会在那里被钓入时间茧壳,成为下一个容器的养料。”
她顿了顿,”
我沉默良久,终于从怀中取出那张早已泛黄的照片。
全家福。
父母笑得灿烂,妹妹坐在中间比着剪刀手,我站在边上,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被妹妹拽着,满脸不耐烦——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拍照。
这曾是我唯一的温情信物。
住院三年,我把它缝在枕头夹层里,每天晚上摸一遍,确认它还在。
可现在,我把照片铺在地上,抬起脚,踩上一只沾满银血的脚印。
鲜红与漆黑交织,覆盖了母亲的笑容。
缠妣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你终于懂了。”
我摇头。
“我不懂。”
风吹过废墟,卷起几片焦纸。
我盯着照片上那只被血污吞噬的手,缓缓抽出缚恨索。
九百根鼠尾筋织成的怨器,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我只是不再需要懂。”
鞭梢一抖,划破空气。
“温柔是软肋,但记忆是子弹——我要把它们全压进枪膛。”
话音落,鞭影至。
“啪——!”
火焰自燃,顺着照片边缘迅速蔓延。
不是普通的火,是混着狼妖血与心头血的业火。
灰烬飞舞,在空中竟短暂拼出一行字:
“开枪吧,儿子。”
我没有流泪。
只是将最后一撮黑色绒毛——惊云留下的遗物——轻轻放在燃烧的照片旁。
然后,我转身,面向那口深井。
风停了。
逆龄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屏住。
闭眼,内视识海。
三枚黑金锁环静静悬浮,等待唤醒。
我缓缓抬起右手,按向胸口。
那里,心炉虽灭,余温尚存。
下一秒——
我要让整个世界,听见这颗心脏,如何炸裂重生。
我面向井口,渊脊链在体内如沉眠的龙脊苏醒。
三枚黑金锁环同时震颤,一声、两声、三声——不是响在我耳中,而是直接撞进神台深处,像是远古战鼓擂动于魂魄之间。
影肋骨率先浮现,却不再只是贴肤生长的甲胄,而是自脊柱裂出一道黑芒,瞬息蔓延全身,化作一层近乎虚无的暗膜。
我甚至没感觉到它存在,可当我抬手,空气中竟留下半瞬延迟的残影——快得连光都追不上。
下一瞬,鳞肌带轰然激活,筋肉如蛇蜕般层层压缩重组,速度未起,地面已因反冲力炸开蛛网裂痕。
喑语囊无声扩张,喉间滚过一缕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那是灰语最原始的频率——连老鼠都不敢回应的禁音。
烬瞳睁开。
世界变了。
所有色彩褪去,唯余热痕流转。
那口深井之下,不再是黑暗,而是一条沸腾的银脉,如同活物般在地底蜿蜒搏动,每隔七秒跳动一次,像某种巨大心脏的呼吸。
而在三十里外,青山市边缘,三道冰冷的金属热源正匀速移动——冷藏车,编号07、13、22,路线完全吻合三年前父母尸体转运通道。
他们又来了。
带着新的“材料”,来补全实验链。
但我等的不是他们运什么进来。
而是他们开门那一刻。
我缓缓跪地,左耳紧贴焦土,灰语耳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全力开启。
大地的脉搏顺着骨骼传入识海,千里鼠群窸窣如潮水退去,只为让一条讯息清晰抵达——
“北纬三十一度,地下三层通风管第七接驳口,有风逆流。”
我知道了入口。
就在这时,肩头猛然一烫。
惊云醒了。
它没有睁眼,整具蜷缩的灰狼尸骸突然剧烈抽搐,喉咙里滚出不属于任何生灵的低吼:“血腥味……和妈妈的一样。”
那一瞬,我脑中炸开一幅画面:母亲被钉在手术台上,胸口剖开,心炉裸露,而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正将一团跳动的赤焰植入另一个婴儿胸腔。
那个婴儿……是我?
不,不是我。
是下一个“容器”。
而我,是被淘汰的试验品,也是唯一逃出循环的变数。
我笑了,笑得嘴角撕裂出血。
他们以为我在逃。
其实我在等。
等你们亲手,把门再打开一次。
我撕下衣角,用缚恨索割破掌心,蘸血在井壁写下最后一句话:
“我不回家,我回家报仇。”
笔画未干,风已卷动残烬。
我转身离去,一步、两步、三步……脚步轻得仿佛踩在时间之外。
百步之外,忽闻身后轰然巨响!
回望不见井,只见一片银色花海自废墟中疯长而出,花瓣如铃,每一枚都生着人脸轮廓,齐声哼唱那首错拍的摇篮曲——母亲曾在我发高烧时唱过的歌。
可这一次,我没回头。
风穿过耳际,我听见心底响起一声枪响。
清脆、决绝、不容置疑。
不是未来打响的预兆。
不是过去回荡的哀鸣。
是现在。
是我扣下了扳机。
而远处钟楼之上,喊哑再次举起木牌,指尖滴血,划下四个猩红大字:
“容器已归位,钓线,请收紧。”
我站在山道转角,野人山断崖已在前方三百步。
风里银血味愈发浓烈。
左肩旧伤突突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骨头缝里,慢慢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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