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漏进树洞时,我正攥着那张焦黑的照片。
指尖触到照片边缘未烧尽的纸渣,刺得掌心发麻——那是火灾后我在废墟里扒了三天才找到的,妈妈抱着妹妹的合影。
现在照片上的人脸像被泼了浓墨,只余两个模糊的轮廓,像极了我记忆里的妈妈:明明该是最清晰的存在,偏生越用力想,越像隔着毛玻璃。
后颈的血痂被树洞的潮气浸得发软,我无意识地蹭了蹭粗糙的树壁,突然被脊椎骨传来的刮擦感惊得一抖。
是契隙鳞在闭合。
昨晚为了避开地门召唤波,我强行催发了刚生成的“伪断契”状态,现在那些鳞片正像活物般往皮肉里缩,每动一下都带起细针似的疼。
“伪断契非斩脉,乃以情识为幕,遮光避影。”我默念着《无痕诀》里的句子,从怀里摸出半块碎玉——那是烬娘给的“烬瞳”残片。
催动灵气的刹那,视野泛起血红色,只见身后飘着密密麻麻的银丝,像被扯断的蜘蛛网。
其中一根最粗的黑线穿透层层树影,直扎向野人山深处——烬娘说过,那是血脉共鸣的主链,除非彻底斩断,否则记忆会像被老鼠啃过的粮袋,漏一点,再漏一点。
我低头看向左臂。
蓝底白花的围裙布条被我用撕下的衣角紧紧绑住,皂角味混着血锈气钻进鼻腔。
这不是纪念,是诱饵。
昨晚嗅缺被这味道困住时,我突然想起老皮说过:动物的图腾比人记仇,也比人念旧。
既然我的脑子在忘,那就让身体替我记着。
“吱!吱!”
灰鼠急促的叫声撞进耳朵。
我抬头,三只灰尾鼠正扒着树洞边缘,尾巴绷得像根弦。
最前头那只(是老皮的崽子小煤球)急得直跺脚:“静血猎!嗅缺带了噬忆犬!”
我喉头一紧。
契断盟的清道夫我见过,专杀那些断契断到一半的“残次品”——既没彻底焚心成怪物,又丢了人性成累赘。
噬忆犬更麻烦,听说能顺着因果丝扒人记忆,连藏在骨髓里的秘密都能掏出来。
“走!”我拍了拍小煤球的背,转身钻进树洞后窄得只能侧着走的裂缝。
背后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我贴着湿滑的岩壁往下挪,指甲抠进石缝里,能摸到苔藓下渗着的凉水。
“陈丰!”
崖顶传来嗅缺的吼声,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
我抬头,正看见他踩断一根枯枝,肩上趴着只通身漆黑的兽——眼眶凹陷,鼻孔外翻,舌头耷拉着滴黏液,活像从坟堆里扒出来的老狗。
噬忆犬突然猛吸一口气,黑鼻子动得像抽风。
我心一沉,以为要暴露,却见它喉间发出呜咽,前爪扒拉着嗅缺的胳膊,眼睛直往我左臂瞟。
下一秒,它竟“嗷”地一声挣开锁链,顺着崖壁往下窜,舌头疯狂舔着空气,浑浊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在石头上。
“这味儿……不该存在!”嗅缺的声音变了调,骨匕在手里转得呼呼生风,“你没烧干净!”
我突然笑了。
原来这狗不是来猎我的,是来猎回忆的——妈妈用了二十年的皂角香,混着锅底蹭的菜油味,连怪物都忘不掉。
机会!
我咬破舌尖,血珠滚进喉咙。
脊椎间的鳞片突然炸开,像有人往我血管里灌了冰碴子。
地门波的嗡鸣在识海深处退潮,连心跳声都弱得像蚊蝇。
噬忆犬的鼻子猛地一缩,歪着脑袋原地转圈,彻底找不到我的“容器”气息。
“操!”嗅缺骂了一声,骨匕狠狠扎进石缝。
我趁机纵身跃下深涧,风灌进领口,凉得我打了个寒颤。
下落时瞥见崖顶的黑影越来越小,像被按进墨汁里的炭笔。
落地时膝盖撞在石台上,疼得我倒抽冷气。
深涧里雾蒙蒙的,能听见溪水冲石头的哗哗声。
我瘫在地上,冷汗顺着下巴滴进领口,把围裙布条浸得更湿了。
“吱。”
小煤球叼着什么东西蹭我的手。
我低头,是半张烧剩的病历纸,边角卷着焦黑的毛边,上面的字被水浸得模糊,却还能认出“监护人:陈母林秀英”七个字。
林秀英。
我反复念这三个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的声音?
她的手?
她哄我吃退烧药时唱的儿歌?
全没了。
可就在这时,右臂那道红线纹突然动了——像条冬眠苏醒的蛇,顺着血管游到心口,轻轻一震。
我猛地按住胸口。
心跳声里混着另一种节奏,很慢,很沉,像有人隔着二十年的光阴在敲门。
“我忘了她,”我对着雾气轻声说,“可你记得,对不对?”
红线纹又震了一下,这次更清晰。
我突然想起昨晚覆忆显影时,妈妈的围裙角沾着块焦糊——是那年我偷玩火柴,把厨房烧了个角。
她蹲在地上捡碎碗,抬头时鬓角的碎发翘着,说:“小丰别怕,妈再给你烧红烧肉。”
原来不是我忘了,是我的脑子不敢记。
那些疼得太狠的回忆,被身体藏进了血脉里,藏进了图腾的鳞片里。
雾色渐浓,我靠着石壁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阳光已经斜了——许是在深涧里待久了,连时间都走得慢。
远处传来灰鼠的短叫,是老皮在催我转移。
我扯了扯左臂的围裙布条,站起身,血珠顺着小腿往下淌,在石台上滴出一串红点子。
断契崖底的风有点凉,我摸了摸后颈新结的血痂,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等我在断契崖底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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