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进门槛的瞬间,脚底传来细碎的脆响。
低头一看,是片干枯的山茶花,花瓣蜷成深褐的螺旋,边缘还沾着星点暗红——像极了妹妹去年生日时,蹲在院门口给我看的那朵。
她总说山茶花落得“干净”,整朵坠地都不碎瓣,可眼前这朵却碎成了渣,仿佛被谁刻意碾过。
“哥哥。”
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我猛地抬头,整座空间像被倒扣的铜碗,四壁嵌满一人高的铜镜,每面镜子里都晃着不同的“我”。
左边那面,我穿着白孝衣跪在青石板上,供桌上摆着三碗冷饭,碗底压着的照片是父母和妹妹;右边那面,我赤身绑在泛着冷光的手术台上,手腕脚腕渗着血,床头仪器的滴答声刺得耳膜生疼;正对面那面最刺眼,镜中人举着水果刀,刀尖抵在妹妹后颈,她的眼泪滴在刀刃上,折射出我扭曲的脸。
“啪嗒。”
有液体砸在我手背。
抬头,穹顶倒悬着个人。
他穿着褪色的青布褂,胸口插着半截青铜钓钩,钩尖从后背穿出,挂着几缕发黑的皮肉。
他眼皮掀了掀,眼珠泛着死鱼般的白,声音像是从十八层井底浮上来的:“欢迎回来,第九次尝试者。”
我后背贴上冰凉的石壁,指甲掐进掌心。
断线临终前咳着血说的话突然涌上来:“七重影钓...非杀阵,乃‘困忆牢’。”原来这些镜子不是装饰,是七个渊守者拿魂魄熬的牢笼,专门困那些被反复“投放”的“容器”。
我摸出贴身的病历本,翻到空白页,上面还留着住院时医生的批注:“患者频繁主诉‘既视感’,称曾多次经历同一场景——解离性障碍待排。”
现在我盯着镜中那些“我”,突然笑了。
原来不是病,是轮回漏的缝。
每次我觉醒、反抗、快摸到真相尾巴时,就有根透明的“钓识丝”轻轻一扯,把我拽回起点。
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我明明已经摸到了黑帮老大的枪,下一秒却在病房里惊醒,床头的监控闪着红灯,护士端着药盘说:“陈丰,该吃奥氮平了。”
“怕么?”倒悬的人突然开口,青铜钩在他胸口晃了晃,“前六次的你,第一次吓尿了裤子,第二次砸了镜子,第三次...哦对,第三次你跪下来求我,说‘只要放我出去,要什么都给’。”他咧开嘴,牙龈全是黑的,“可你猜他们要什么?”
我没接话。
手探进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陶瓶。
余炎残火在瓶里噼啪响,那是野人山老松根下埋了三百年的阴火,吹熄后含在舌下能冻住五感。
我拔开瓶塞,火苗“嗖”地窜出来,我对着吹了口气,火星子灭成一点幽蓝,塞进嘴里。
凉,从喉咙直窜到胃里。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耳中嗡鸣,像被塞进了棉花。
惊云残识在袖管里震动,频率越来越快,最后变成“滋啦滋啦”的电流声——这是它在模拟配电箱短路。
我记得安宁医院的监控系统,只要停电三分钟,所有摄像头都会卡机,连备用电源都要五分钟才能启动。
借着这阵“噪音”,我贴着墙根往中央祭台挪。
木桌表面刻着七道凹槽,前六道各嵌着根指骨,骨头上的血渍已经发黑。
第七道凹槽泛着青,形状和我左手掌纹严丝合缝。
我蹲在祭台前,盯着第六根指骨上的缺口——和我三年前在瓦砾堆里扒出的父亲指骨,断口弧度一模一样。
“你猜第七根该是谁的?”倒悬的人笑了,声音里带着铁锈味,“你妹妹的?你自己的?还是...”
我没等他说完,咬破舌尖。血珠“啪”地砸在第六根指骨上。
铜镜“轰”地炸了一面。
碎片飞溅中,我看见自己站在野人山密道里,怀里抱着个青铜匣子,匣子里是烬心核。
我划亮火柴扔进去,火苗腾地窜起来,可下一秒,火舌突然缠上我的手腕,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我疼得满地打滚,看见右腕的银镯“叮”地弹出去,掉进黑暗里。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腕上也戴着同样的银镯——是未来的我。
原来每次失败都不是结束,是养料。
那些被“钓识丝”拽回去的“我”,他们的不甘、愤怒、绝望,全被提炼成了养分,喂给某个藏在幕后的“钓鱼者”。
我摸出随身的手术刀。
刀刃压在左手小指上,皮肤被顶出白痕。
倒悬的人突然不笑了,青铜钩在他胸口发出“吱呀”的摩擦声:“你要干什么?”
“送份错的礼。”我咬着牙割下去,血珠顺着刀背滴在凹槽边缘。
小指被我扯下来时,疼得眼前发黑,我却笑了——疼才好,疼说明我还活着,不是被圈养的“容器”。
我把带血的断指塞进第七道凹槽,故意歪了两寸。
指骨和凹槽没完全契合,露出半粒米大的缝隙。
祭台震了震,所有铜镜突然转向我。
七面镜子里的画面开始重叠,最后只剩一间病房。
白墙发灰,床头柜上摆着铝制饭盒,27岁的我缩在床角,背抵着冰凉的铁架床,耳朵贴在墙上。
墙那边传来老鼠的窸窣声,我听见老皮的声音:“小子,他们在你饭里下了药,今晚要把你推进404。”
那是我第一次听懂鼠语的夜晚。
镜中“我”突然抬头,眼睛直勾勾盯着镜外的我。
他嘴角慢慢翘起来,喉咙动了动——我看懂了他的口型:“轮到你当饵了。”
惊云残识的震动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我摸着腕上的缚恨索,它此刻温驯得像团棉花。
祭台深处传来“咔嗒”一声,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轻响。
我盯着七面铜镜,心跳快得要撞破肋骨。
镜中那个“我”还在笑,他的笑和三年前妹妹趴在我背上时的笑重叠,和父亲蹲在摊位前给我剥煮鸡蛋时的笑重叠,和母亲把热乎的棉袄披在我肩上时的笑重叠。
原来最狠的陷阱,从来不是困在轮回里。
是让你终于看清,那些被反复“投放”的“容器”里,每一个“我”都带着最珍贵的回忆——而你要亲手把这些回忆,变成刺向钓鱼者的刀。
(镜中“我”的笑越来越清晰,我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倒悬的人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动了!那根指骨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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